于是他坐了下来,把毛巾拧干了,又撩起她的一缕头发丝,细细地帮她擦头发上的血污。
“你的头发…”擦了些许后,白先忽然说。
罗湘惊得满脸通红,“怎么了?”
“手感很好。”白先淡定道。
“…..哦。”
已是深夜,浸了冷水的毛巾擦着头发,感觉是冰凉彻骨的。可白先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丝,甚至碰触到她的头皮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温暖。
在冰冷与温暖的无阶段交替中,罗湘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了。
她头晕,但又不是晕血的那种晕。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晕。
白先专心地帮罗湘擦头发丝上的血污,根本没有察觉到罗湘微妙的神情变化,也没察觉到,每次他拂过她的发丝的时候,她的身体都轻微地颤抖。
“其实我不是天生就晕血的。”为了打破自己难以言明的头晕,罗湘决意说些什么消散注意力。
“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不知道自己具体几岁。我跟我妈妈生活在一起,在一个到处是人,到处是汗臭味和尿骚味的,窄小又简陋的群租房里。那个屋子里的床是上下铺,我和妈妈住在上铺。有天我在上铺睡觉,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打架的声音…..”
这是罗湘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妈妈,白先眉头一皱,想起学校里说她没有妈妈的传闻。
“然后呢?”
“然后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妈妈…躺在一大片血泊里。我想下去看看她,可是她用口型告诉我,‘湘湘,不要动’。”
白先捏着罗湘头发的手紧了一紧。
“从那以后,我就有点怕血了。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养父罗安,我跟你说过吧,他是一个收妖鬼的道士。他的工作很危险,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而且每次回来,都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
“有天傍晚,我坐在小板凳上等老爸回来吃饭,那时候是夏天,傍晚的时候,天边有一大片血色的晚霞。我看着那片晚霞发呆,老爸回来了,从头发丝到鞋子都浸满了鲜血。他说,‘湘湘,我回来了’,然后就倒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和妈妈一样死了。”
罗湘眼里有泪水了,她抹眼泪,“他没有死,是累得晕过去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晕血了,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到现在,只要一看到、闻到别人的血,我就会头晕,严重的时候还会晕迷。”
白先沉默着,“……这是一种心理障碍,湘湘,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用。”罗湘把毛巾从白先手里夺了过来,甩在脸盆里。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我累了,想休息,你自便吧。”
白先呆愣着,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伤着了她。
他端起淡血色的脸盆,到公共浴室把水倒了,再回来,罗湘仍蜷缩着,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白先在她床边站着,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这会儿在这里,肯定是打不到出租车的,爷爷腿伤在自己的中医院修养,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决意留在这里陪罗湘。
***
罗湘身边的床还是空着的,白先小心走过去,躺了下去。
他和她隔了一层帘布,面对面躺着。
周围的空气都静谧着,屋外连虫子的叫声都已消失了。
白先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节奏的,十分清晰。
头脑一片空白中,身侧罗湘说话的声音,好似从天边来的。
遥远,却又清晰。
“白先,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在阳光下长大的,而我,我是下水道里的爬虫。我曾经目睹我妈妈的死亡,我的养父,现在生死不明。林老师在我眼皮底下被丈夫家暴至死,王姨、肖云、噶水、花姐、梅奶奶,如果不是感同身受,我不会不择手段地帮助他们。我见识过太多的阴暗,所以特别渴望光明。”
“……”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如果你不这么做,林老师的今天,就会是你的明天!”
***
如果不经常遇到那个阴森森的神经病小姑娘,老盛还是喜欢开夜班车的。
深夜的街宁静,人少,和白天喧嚣的街市完全不一样。
而且夜里,单子虽少,但常常一接就是一个大单。
凌晨一点多,老盛送了一个醉熏熏的女孩子回家,这女孩子有点晕了,付了比他要的更多的钱不说,还对他投怀送抱,又亲又捏。
老盛差点按捺不住自己。
若不是想到家里的妻小,女孩子家里人也急着过来和他道歉,把女孩子拉开,他真可能做出些事情来。
看那女孩子被家里人拉走,老盛回味着嘴唇上女孩子留下的香味回去。
他心情好极了,哼起了歌。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几天前老朋友的聚餐啊他刚刚唱过这首歌。
“想起你了。”朦胧间老盛听到后头有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大在意,继续往前开。
直到后头,发出中年男人大力的尖叫声——
“停车!——停车!——”
“老盛,你停车!救命,死人了!死人了!”
老盛被吓得心跳加速,他踩了刹车,从后车镜里看,后面车座上,明明什么人也没有。
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老盛,我在这儿呢…”
声音又从车子前头传来了,老盛慢慢抬头看,车子前,一道黑影,缓缓地向他俯冲过来…
他觉得自己的肝脏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