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两代都只有嫡子,乔湛之父是因为只娶了秦氏一人,并未纳妾;而乔湛的祖父乔越却是有几房姨娘,但只生下了三个庶女,愣是没有一个庶子,从中便可看出她的手段来。
“前几日你失足落水,可都好利索了?”老太太没有正面回答,反倒半真半假的关心起兰惜来。
兰惜从椅子上起来,福了福身道:“劳您惦记着,孙媳实在不孝。那日不过是孙媳贪着看水榭边上的两只雀儿打架,一时忘了是在水池子边上,才落了水。您放心,孙媳已无大碍。”
听了兰惜的话,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明明是她和乔湛闹了矛盾,一时想不开去投水,这才像是素来面团子般懦弱的兰惜能做出来的事。没想到鬼门关前走过一趟的兰惜,竟然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变化,言语间也懂得打机锋了?
平日都是自己问什么,她答什么。如今竟也知道遮掩起来。
“无碍便好。”老太太严肃的面庞上透出些许温和,有了几分和蔼的意味。“如今你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内宅的一应事务都在压你身上。你的一举一动皆关系着侯府,万不可掉以轻心。”
兰惜顺从的点点头,轻声道:“孙媳谨记您的教诲。”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老太太不明指出她的失职,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兰惜倒不好去较真。
听老太太和风细雨的同兰惜闲话家常,四太太仍是一脸的不忿,她连番冲着老太太使眼色,眼中的焦急溢于言表。她撺掇老太太把兰惜叫过来可不是让老太太关心侯府的!
“太太仿佛有话要同老太太说。”兰惜不想再和老太太绕弯子,故作知情识趣的道:“那我先告退,改日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尚能沉得住气,可四太太不能。她气急败坏的道:“等等!你把春莺劈头盖脸的发落一通是何意,是在打我的脸吗!我一片真心为你着想,你就是如此回报的?”
果然说到了正题上。
老太太眼底浮出一抹冷意,显然对四太太的心浮气躁十分不满。但四太太浑然不觉,她瞪圆了眼狠狠的盯着兰惜,似乎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兰惜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等她抬眼时凤眸中已满是委屈。
“太太,侄媳心中明白,您是为了我好!”拼演技谁不会啊,兰惜在心中撇了撇嘴,当年那些狗血大戏不是白看的。声气儿稍微高点都可能被批跋扈,她干脆装柔弱气死人不偿命得了。“可侄媳也是左右为难才出此下策!”
四太太一挑眉,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兰惜的话。
“太太,请您细想,侄媳岂是那等不容人的?”兰惜眼中泛着薄薄的一层水光,她掏出帕子来,按了按眼角,仿佛忍下了无数委屈。“只是这次侯爷着实恼了侄媳,侄媳又不敢说春莺是您给的,这实在是没法子,好歹才保下她一条命!”
原主的懦弱无能倒给她留了一层保护壳,没人相信面团儿一般性格的兰惜能做出发落人的事来。兰惜才一开口,四太太虽然脸上的恼怒之色仍在,却也信了多半。再加上当初执行的人是乔湛身边最得用的两个小厮凌松、墨烟,她更是没了怀疑。
而且四太太当初把春莺塞给兰惜就明确表示过,教她用春莺笼络住乔湛的心。好话歹话说了一通,兰惜就把人带了回来,竟还真的把人安排到乔湛常住的外书房。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瞒着乔湛的。若是传出去婶娘往继承爵位的侄子身边塞丫鬟,那成何体统!好在兰惜原先是个糊涂的,拎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才一直被四太太利用。
这也是乔湛最恨兰惜的地方。
“侯爷会和一个丫鬟过不去?”四太太语气仍是不好,却比方才的咄咄逼人和软了几分。
扛起永宁侯这面大旗就是比较好办事!兰惜理直气壮的道:“春莺实在是不检点了些,竟敢给侯爷下药。侯爷最恨别人算计他,春莺这番爬床的作为实在是勾起了侯爷的火气来。”
兰惜的话音未落,老太太和四太太脸色都变了变。
她竟能如此坦然的说出“爬床”二字,那不是她最大的痛脚么!
见二人神色不对,兰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把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又在心中过了一遍,实在不知道有哪里不妥当。难不成“爬床”一词太粗鲁了,不够风雅?
“侯爷原说打断手脚,把人扔出侯府。”对不住了,侯爷。兰惜在心中默默给乔湛道了个歉,这也是为了您好对吧!于是兰惜心安理得的第二次为他代言。兰惜继续道:“侄媳求了侯爷几次,侯爷才同意把她送到庄子上去。”
假使这些话真的是乔湛说的,谁都挑剔不出什么来。乔湛和春莺的身份简直是云泥之别,又是春莺胆大包天的惹怒乔湛在先。退一万步说,乔湛的行为即使泼了人的面子,那也是兰惜的面子,与四太太无关。若是让乔湛从轻发落,那只得抬出四太太来。
其中孰轻孰重,四太太就是再蛮不讲理,也分辨的出来!
四太太没了话可说,老太太眼中的惊愕之色却是越来越重。本来老四媳妇是带着满腔怒火准备劈头盖脸的把兰惜责备一通,如今兰惜安安静静的一篇话下来,倒要老四媳妇还要谢着她!
转瞬间局势翻转,兰惜神色仍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丝毫变化,可局势已经被她掌握!
兰惜顾不得关心老太太是怎样想的,她只想着再给四太太添点堵。只见她不安的抓住衣角,随即又放开,一脸纠结的道“侄媳也觉得不妥当。总不能为了我一人连累春莺姑娘!侯爷最是尊重长辈的,要不侄媳去跟侯爷说春莺是您赏下来的——”
不等兰惜说完,四太太铁青着脸立刻打断了她。她生硬的道:“不必了。”
“可是春莺姑娘——”兰惜面上的神色越发懊恼、惋惜。“花朵儿似的脸被侄媳划伤了不说,还要被送到庄子上永远回不来——”
“什么?脸被划伤了?”四太太又急又怒,一时忘了还在老太太跟前,声音都抬高了几度,失了仪态不提,更惹得老太太当即流露出不悦之色。
兰惜点点头,她无辜的道:“侄媳实在没办法呀,不做出点实际行动表示侄媳要处置她的决心,侯爷怎么会同意侄媳的话?呀——”兰惜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掩口道“怕是春莺姑娘的脸不能好了!”
四太太的脸色十分精彩,青一阵白一阵。她干巴巴道:“不必了。”又听到兰惜这一声惊呼,四太太的心不由再次被高高吊了起来。
兰惜蹙起一双好看的眉,苦恼的道“本想着给春莺姑娘请大夫看看的,毕竟伤口不深。可把她押下去的人是侯爷身边的凌松和墨烟,怕是不能尽心!”
何止是不能尽心,以二人对乔湛的忠诚,不再给她脸上添上两道就是万幸了!
四太太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原本她还指望着等过了风头偷偷把春莺从庄子上接回来,好歹是她表哥家的庶女。虽然她表哥陈焕没有功名在身,但经商十几年来也算富甲一方。她还信誓旦旦的和表哥保证过,给他最得意的庶女挣上个侯府的姨娘。再进一步说,兰惜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若是春莺能生下个一子半女,兴许能当上侯夫人也不一定!
陈焕听了十分满意,送了不少银钱给她使。
这下可好,春莺不但姨娘没挣上,脸毁了,又被发落到不见天日的庄子上!
四太太一阵头皮发麻,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的表哥交代过去。春莺可是她表哥最宠爱的肖姨娘唯一的女儿,若是肖姨娘再乱嚼舌根,她日后的财路可就断了!
兰惜虽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关节,不过她早已猜到春莺的身份不同寻常,彻底让春莺没了再回侯府的希望,也算是对四太太一个极大的打击了罢!
看她还敢不敢再把自己当枪使,往乔湛身边塞人!
四太太和兰惜这一番“舌战”下来,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既恨四太太不争气,又对不动声色但却一点亏都不吃的兰惜,起了警惕之心。
她当初没拦着乔湛娶兰惜,就是看在兰惜懦弱无能,任人摆布的份上。这样的嫡妻,只有泼乔湛面子的份儿。
老太太瞧了一眼面色灰败的四太太和气定神闲的兰惜,她总觉得兰惜姝丽的面容下藏着咄咄逼人的锋芒。只是她用恭敬柔顺的表情,将它隐藏起来。
“我倦了,你们先回去罢。”老太太眯了眯眼,她对四太太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语气平淡的道:“老四家的,你也不必来了。”
兰惜在心中欢快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厉害又如何?可老太太又不是一个人再战斗!
当神对手有了猪队友……
兰惜微微笑了起来,表情柔顺恭敬,看在二人眼中却分外刺眼。
那个她们从不放在眼中的人,看来要对她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