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三番两次因为见血而晕倒,自觉得脸上无光,连日来都避着与她碰面,就连画好了钗样,也不愿来她面前邀功,只能涎着脸央菁萍送去。
谢雪依仍旧候在门口,但梅山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许她再进品琴苑。不过她有毅力有决心,平日更伺候梅山成了习惯,就连他什么时候回来、哪一天晚、哪一天早都拿捏得准确无比,想要守株待兔简直太容易了。
梅山这天特地回来得晚了些,到了府院里,四下都掌了灯,品琴苑里仍是黑黢黢地一片,卫嫤似乎还没回。
谢雪依看他出现在小路尽头,不觉眼睛一亮,惴惴地迎了上来。梅山却是一扭头,绕开了。
“公子,你回来了?”
“怎么又是你?”
“妾身……”
“说了别再跟来,娘亲那里我自会解释,你消停点好不?”
他极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直瞪得她低下头去。
谢雪依代头看着互蹭的双脚,一时无言。
梅山以为她又要巴巴地跟过来,当即恨恨地跺跺足,怒气冲冲地。
“你要敢再跟来,我就把你丢回金平。”
谢雪依咬着嘴唇,停下了步子,漆黑的眼睛里氤着一丝水汽。
眼泪,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叭嗒叭嗒地落下。
梅山听见身后的抽泣,微觉不忍,但想想卫嫤,又想想她身边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男子,心中自卑至极,这一去,还真是头也不回了。他走得太急,夜里又看不真切,在路上被树枝石头什么的绊过几个趔趄才站定,好不容易按下心绪,人已经站在了卫嫤住的那间屋子前。
屋子里没有灯光,黑得寂静。
他无声地站定,几乎是贪恋地伸出了手。
但就在触及门叶的刹那,那手又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就缩回去。
随即,他退后几步,逃也似地奔向自己房里。
这时,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与他略显沉重的和在一起,然后,他看见一丝火光从身后移来。女子修长玲珑的身影被拉长,缩短,映在了回廓下。
他猛地一回头,道:“你是真的想被送回金平了……”
可是话却没有说完,半截疑句卡在喉咙里。
卫嫤站在离他不过三尺开外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见他突然哑了喉,才得淡淡一笑,甜丝丝地叫了声:“表哥!”这一声唤,当真有愰如隔世的感觉。
“表妹,我……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跟在后面的是雪依。”梅山神情紧张地东望西望,似刻意避开卫嫤探究的视线。
“雪依已经回去了,是我让她在门口守着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想见我,便只好出此下策。”卫嫤将手里的六角宫灯放在白玉栏杆上,扬手指着院外的小径道,“这院子里有些儿闷,表哥愿不愿意陪嫤儿出去走走?”
梅山一愣,突然像是大梦初醒似的,将栏杆上的宫灯接过:“嫤儿表妹想去哪儿?梅山定然舍命相陪。”
卫嫤摇了摇头,走在了前面:“去怀梦轩吧,很久没去看看我娘了。”
梅山跟在后面,贪婪地看着她端庄秀美的背影,竟汗湿了手心。
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与卫嫤单独相处,他确实很兴奋,可是兴奋之余,更含着其种不合时宜的期许,他总觉得今天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怀着这样“要做点什么”的心情,他又无比局促起来,走路时拖拖捱捱,硬是不得利落。
卫嫤等在那一片暗淡的灯火之下,看着梅山提着灯,走一步望三步的情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可是她越不说什么,梅山就越紧张,这磕磕巴巴的坏毛病全都延展到了脚下,有好一段路,他竟走的是同手同脚,卫嫤发现了,可他自己却还懵懂未知。
梅六公子虽是个精明的商人,也是个识大体的雅士,但在男女情爱方面的想法尤其单纯,这样的他,走在她面前就像一片干净得藏不住一点私货的白纸似的。
“我还记得表哥曾为我做过一支钗,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卫嫤放缓了步子,试着令他不用那么拘束。
“叫‘静安’,静怡安康,一世太平。”梅山眉间爬过一丝亮丽的喜色。
“静怡安康,一世太平?原来这支钗还有这个喻意,我很喜欢。”
卫嫤微微一笑,绕进了怀梦轩外的花圃。
园中暗香浮动,别具情致。
梅山眉上喜色更浓,他不禁紧随两步,拉近了与卫嫤之间的距离。
“嫤儿小时候最喜欢漂亮的东西,特别是钗环玉坠,搜罗了一箱又一箱,不厌其烦。有时候钗坏了,断了,便央着我来修,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做些简单的点翠镶嵌工夫,‘静安’虽不是我做给嫤儿表妹的第一支钗,却是我本身最喜欢的一支。那时我在瑶州,就巴望着你一直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只可惜……表哥不通武艺,又胆小如鼠,委实给不了嫤儿想要的东西。”梅山想起那遥不可及的从前,忍不住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