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国国都大梁至安邑,尚且是中原大地的风土人情,繁华的城镇,拘谨守礼的百姓,广袤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原野,连风都带着温和的意味。而一旦到达函谷关,感觉立即有了变化。
崤山自西南向东北逐渐低缓的山势像是天然的屏障,由主脊向两侧呈阶梯状降低。发源于山地的河流在山脉两侧分流,向西北注入黄河,向东南流入洛河。至北麓有数座陡峭山峰矗立,关城在深谷之中,东西十余里,绝岸壁立,山崖上到处都是松柏树林,通道狭窄,抬头几乎无法看见日光,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相传老子预见周室衰微,离周隐居,驾青牛途经此处。守关官员尹喜夜观天文,观紫气东来,便知有圣人而临,立候关前得以与之相见,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老子遂连夜写下了五千余字的《道德经》。
又传齐秦结盟,齐国派孟尝君入秦为相,不料二国反目,孟尝君仓促夜逃,夜半过关。随行门客有善口技者,仿鸡鸣引关内群鸡相和,关吏遂开启关门,孟尝君终得以出关。
这地方留下了太多的传说,东面是中原三晋,西面是虎狼强秦。
渭水汤汤,乘舟而下,直到咸阳。
宫城前窄后阔,背后便是群山山脉,接天而立,布成一道绵延的背景。两道宫门巍峨庄严,驷马拉着铜车从中而过,经过旌旗猎猎的宫道,至广场前方停。
灰瓦朱廊,台阶三叠,每叠几十阶,阶下竖立雕像,黑龙飞爪,面目骇人,正殿在上,仿佛遥不可及。黑衣戴帽的内侍自殿门中快步而出,分立两侧,迎接贵宾。
秦王迟暮,发须花白,身形却不见发福,在殿中案后坐着,双眼微合假寐。
三声通秉过后,他睁开了眼,看向进殿的女子,她除去披风帷帽,俯首叩拜,素衣墨发,只可见一抹光洁的额头。
秦王主动起身,走至她身前,亲自扶她起来:“易夫人快快请起。”
易姜抬起头来,秦王终于看清她的脸,黛眉明眸,肤白唇朱,却没有半分装饰,未免太过素净了些。尝闻中原女子好容仪,秦王心里多少有数,一个女子孤身入秦总带着些许旖旎在其中,又是来这被山东六国称作虎狼之国的秦国,她大概是有意掩饰容貌吧。
“易夫人此番入秦舟车劳顿,今日会面暂且不多谈,本王已命人备好一切,夫人不妨先行安置。”
易姜拜谢:“王上仁厚。”
内侍进来请易姜出门,拐过长长的回廊,经过中桥,在前宫偏殿为她暂备住处。怕她多心,内侍特地解释:“易夫人先在此休整,待王上授爵录用,自会拨府安置。”
易姜点头,进了殿内,少鸠和息嫦已经提前被领了过来,殿内寝具都备好了。
气候渐热,但秦国地处西北,却很畅快。少鸠身上还穿着严严实实的墨家服饰,坐在殿中有点不自在:“我一个韩国人,又是墨家弟子,居然到了死对头秦国,光是想想都觉得惊奇。”
息嫦从内室转出来,一边取来清水给易姜净手一边道:“我又何尝不是,秦国坑杀了赵国四十万兵士,我如今竟然来了秦国。”
易姜在水中搓着手道:“你们为何不早些说,到了这里说可来不及了。”
息嫦讪讪地端着水盆走了,留下少鸠还坐在那边发呆。
易姜知道她八成又是在惦记裴渊,也不打扰她,转进内室去了。
其实她也舍不得就这样入秦,尤其舍不得她的小无忧,才几个月大就被丢下,世上没有像她这样狠心的母亲了。但时间已经拖了太久,再耽误难免会惹人怀疑。
宫人早被吩咐过,因为一行人沿途劳累,晚上送来的饭食十分丰盛。秦国偏居西隅,常年与戎狄打交道,与中原风俗民情大不相同。他们的烤肉竟然是整只的,用具更原始,一把小刀,自取自食。
易姜一觉睡醒正饿着,出来便见息嫦和少鸠目瞪口呆地围着桌案,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到那架在上方的肉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内侍是秦王身边的贴身老奴,十分热情:“此乃王上特赐,几位贵客都是女子,添了药料,可以养身,王太后生前最爱此食。”
易姜大步走过去,拿了小刀割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点头道:“当真是很美味,烤食也有风趣。”
内侍满意地抄起手:“我大秦子民崇拜昆仑西王母和女娲,俱是女身神,易夫人虽是女子,但来到秦国大可不必拘束,我大秦没有中原六国那些规矩。”
他一个内侍如何会说这些,易姜一听就知道这话是秦王授意他说的。她的确是有所顾虑,女子的身份注定她到哪里都低人一等,但秦王主动打消了这个顾虑,倒是用心。
第二日早早起身,净脸梳妆,侧耳听见鼓声喧喧,便知朝会开始了。一个时辰未过,朝会结束,内侍便过来请易姜去见秦王。
秦王坐在内宫书房里,身上朝服未换,到底上了年纪,起得早便有些精神不济,坐的不甚端正,半边身子倚在软垫上。
易姜进了殿,瞥见却狐也在,他已换上秦朝装束,发髻侧束,神采奕奕,将脊背挺得笔直。
“易夫人请坐。”秦王不喜麻烦,免了她的礼,请她入座。
易姜自昨晚听了内侍的话便打消了着男装的念头,身上穿着曲裾,头发温顺地束着,敛衽跪坐下来。
“不知易夫人对当今天下形势有何见教?”秦王开口直奔正题,这是惯例,一个君王想要用你,先要问策。就算是一个门客想要攀附权贵生存,入门时也是要接受考验的。
易姜道:“山东五国一盘散沙,齐国强但内力不足,西秦强又鞭长莫及,如此僵持,难以打破。”
秦王点头:“的确如易夫人所言,本王甚忧,好在如今你入了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