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左瑛在马背上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
她内心的坚强和理智没有允许她拼命挣扎、哭喊着要跟绯羽共生死,她很明白自己就算此刻立即回去用自己的身体替绯羽抵挡刀枪,也不可能救出绯羽或者让局面变好。
她趴在颠簸的马背上,逆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城楼所发出的灼人双目的火光,瞪视着与绯羽分手的地方。只见绯羽白色衣衫已经被鲜血染透的身影,很快被埋没在了重重贼兵的刀光剑影之中……
左瑛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浑浊。她感觉自己就像顿时间落入了万丈深渊一样,陷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的身上没有伤口,可剧痛却在顷刻间从心底的最深处侵袭至了全身。历尽风雨、举重若轻如她,却没有办法去将这种痛楚转移或者消减分毫,她只能一动不动地默默承受着。
对于正在策马的阿史那无期来说,他没有片刻的时间去在意生离死别,光凭听觉他已经知道身后至少有四五骑正在追近。
身后的追兵都是一人一马,不可能比阿史那无期和左瑛所骑的马跑得慢,如果要拼了命一起上来围追堵截,他们完全有这样的速度和机会。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追上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忌惮阿史那无期手上的那柄今晚已经杀人无数的贯霄。
在不敢近身的情况下,远程武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果不其然,阿史那无期听见身后传来两声放弦的声响,连忙一躬身,“嗖”、“嗖”两支羽箭就从他背后擦过!
跟他阿史那无期比弓马?这帮杂碎显然还嫩了点!
他趴在马背上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在躲避箭簇,而是借身体为掩护,暗中将挂在马鞍上的一把角弓取下,当他直起腰来的时候,手中的角弓已经搭好箭矢。他的双脚夹稳马肚,身体往后转去的同时将弓弦拉满,一箭发出,一个贼兵即刻应声落马。他又快速从挂在马鞍上的箭囊里抽出另外一支箭搭上,猛朝另外一个贼兵射去!
那贼兵也中箭倒下的同时,跟其他几个也在惊慌躲避中的贼兵相互擦碰到,纷纷落落马下。剩下的人看见同伴这个样子,也放慢了速度,不敢继续猛追。
阿史那无期也不恋战,借这个机会加快策马扬鞭,朝东城门的方向奔去。身后稀稀落落的贼兵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他这时候才有机会看一下身前的左瑛。只见她依旧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伤得很重,痛得动不了,还是干脆已经死了,居然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一手执辔,一手圈住左瑛的身体,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看见她的双眼虽然没有神采,却一直睁开着,眼圈发红,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他才确认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阿史那无期连日来每天绕着城墙头巡逻,对紫阳城十分了解。他知道这时候已经靠近离最先陷落的西门最远的东门了。如果能够及时从西门出去,再逃到离紫阳城最近的一座还没被遭遇贼兵围攻的城池——北丘城,就能够得救。
但是对于逃亡、哪怕只是纡回,阿史那无期都真没什么经验。凭着部族的实力和他自己的勇猛善战,他在大漠上战无不胜,几乎不知道逃亡为何物;谁曾想刚到中原来,就摊上这种赈灾赈出个邪教发动战争的事,让他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死守不成,最终落了个败北逃亡的下场。
虽然今夜牺牲的人都不是他突厥的勇士,不是他亲近的人,但是他既然答应作为紫阳城防的统率,就已经做好了跟紫阳城官兵同生共死的准备,就算到了城门被攻破、数倍于自己军队兵力的贼兵就要涌上城头的一刻,他依然没有丝毫动摇怯懦。
如果不是紫阳郡尉刘冕以死相逼、苦苦劝他紫阳城破可以再夺、陛下遭遇不测一切就无可挽回的话,他一定不会扔下死守的官兵,独自跑来追赶左瑛。
在今夜,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他成了一个丢弃自己手下落荒而逃的败军之将,不光不败的记录被改写,还突破了自己一直所坚持的底线。这对于性情刚烈的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没有失去谁,可他失去的,却是身上的光辉,跟苍鹰的翎羽、雄狮的鬃毛一样重要的光辉,一直以来照耀他勇往直前、奋勇无惧的光辉。失去了这些,他几乎也失去了方向、失去了雄心壮志,他此刻的心情也不比左瑛好过。他身上有伤,而且伤得不轻,但是内心的煎熬早已盖过了身上的痛楚。
这时候,阿史那无期和左瑛两人一骑已经逼近东城门。
阿史那无期远远看见城门楼上没有戍卫的士兵,而城门已经被打开了一道足足能够容一人一骑通过的缝,城门下的地面上还留下了一些凌乱的足迹和马蹄印,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士卒知道城已经陷落而都逃跑了。而那些足迹和马蹄印估计就是逃跑的士卒和城中个别壮着胆逃跑的百姓留下的。
经过一夜的厮杀,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蒙蒙发白。从两扇城门间留出的那道缝隙看去,遥远的天边那白中透红的颜色似乎正在给予着他们一丝希望,尽管渺茫却触手可及的希望。
但是,阿史那无期不知道,就在城门外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早有一支先从城墙赶来的贼兵,设下了绊马索,埋伏在大路两旁的草木丛中,以天色作为掩护,等着逃亡出城的人入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