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元年。
大夏朝皇宫。
宫墙上素日尊贵雍容的琉璃瓦,在不甚晴朗的冬日陡然失了光泽。凛冽的北风掠过冬青的枝桠间,发出阵阵响动,一声声暗哑似不祥的哀鸣,将人心揪得紧紧的。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疾风暴雪。云朵阴沉得几乎随时都会压下来。唐婉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的仰着头。
她的天也快塌了。
从无忧无虑的阁老嫡女,到万人之上的皇贵妃,这一路荣华她走得太轻易,她忘了什么是木秀于林,或者说枪打出头鸟——
三年前自己还是个才入学的大学生,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丧命。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穿到了一个历史书中从读过的朝代——大夏朝。身体原主是和她同名的阁老嫡女,身份尊贵、万千宠爱于一身。唐婉在接手这个身体同时,也接手了这养尊处优的生活。
这样生活让她失去了警惕和戒心,所以俊朗温柔的安王容铎轻而易举走进了她的心。尽管三十三岁的容铎已经有了姬妾、有了儿女,他却深情款款对唐婉许诺,从今后只愿与她一人长相厮守。
在男女之情上如同白纸一张的唐婉哪里经得起他的手段,一颗少女春心早就被迷得七荤八素。她撒娇耍痴的求父兄帮助安王,等到先皇驾崩,本就胸有沟壑的安王自然顺理成章的登上皇位。
可是唐婉没有等来立她为后的圣旨,只有封她为皇贵妃的旨意。那时已经九五之尊的容铎,仍是低声下气安慰她:故去王妃的母族对他帮助良多,他不好一登基就立她为后。唐婉并没有计较太多,她天真的想着,只要容铎爱的是她一个人便足够。
事实证明容铎果然给她无限的纵容。原先安王府的旧人,她想发落谁就发落谁,容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样的自己,怎么会不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父兄所图渐渐更多,终于在他们超出容铎底线的那一日,她的宫中被发现了厌胜。布偶上刻着容铎的生辰八字,还有诅咒的话。
当时的她,还天真烂漫的以为容铎仍然会为她撑腰,可等来却是废去她皇贵妃之位的圣旨。她又急又怒的去找容铎理论,他漠然冰冷的眼神,如同当头棒喝,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容铎雷厉风行的在朝中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阁老府被抄家,族中众人被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一时间风光无两的阁老府,就这么败了。
唐婉被关入了有冷宫之称的思过轩。冷宫中的两个月足够她冷静下来想清楚一切。史书上多少功高震主的例子比比皆是,她怎么就忘了?她怎么就真的耽于那个美梦?
她大错特错,她瞎了眼!
一向娇气的她,突然刚强起来。冷宫的折磨无数,唐婉却从不低头。她的拒不认罪,已经让容铎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是所剩无几。唐婉心中很清楚,离容铎取她性命的那一日,不远了。
“吱呀”一声,只有在每日送饭时才会打开的院门,突然被推开,随之传入耳中的是略显谄媚的尖细声音:“贤妃娘娘,您请——”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茜红色宫装女子便出现在院门前。素白如玉的面容,柔美的五官,总是那样的温柔安静,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子坚韧。她微蹙了眉看向兀自坐在门槛上的唐婉,眼底竟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悲悯。
唐婉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心却是猛地一沉。便是在她最受宠时,容铎对贤妃随分从时的柔顺、懂事都是赞赏有加的,此时她来——
“婉妹妹,你这是何苦?”贤妃似乎对唐婉的置之不理并不在意,她款款走到唐婉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婉,轻声细语的道:“只要你和皇上认了厌胜之事,以皇上对你的宠爱,总会回转过来!”
“若是你日日这样与皇上置气,也不过是消磨皇上对你最后的怜惜。”
尽管自己已经被剥夺了封号,是待罪之身,不是曾经尊荣无匹的皇贵妃,她竟然还能如此和和气气的说话,仿若真心实意的娓娓劝解着自己。
好一个识大体的贤妃!
唐婉连眼皮都未曾掀动,只冷冷一笑。“不劳你费心!”
“咱们娘娘不计前嫌,好心为你,你却如此不知道好歹!”跟在贤妃身旁的大宫女红缨,柳眉一竖,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比贤妃更有气势。以前她跟着贤妃没少在唐婉处吃苦头,如今唐婉从云端跌落至泥淖,自然是她报复的好时机。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唐婉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落魄的境遇丝毫没有折损她骄傲。
唐婉在后宫中积威已久,红缨不自觉的一个瑟缩,随即她记起此时的唐婉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她刚要梗着脖子说些什么,却见自己的主子轻轻摆了摆手。
贤妃甚至好脾气的跟唐婉道歉。“婉妹妹,是我管教不严,她的话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呵,是吗?”唐婉勾了勾唇角,面上却是无半分笑意。“带着你那乱吠的狗,好走不送!”
她一秒钟都不想和贤妃多待。贤妃的那张柔美的脸,让她有种想要撕破的冲动。若是她果真善良,会在红缨羞辱她后,才出言来做和事老?
往事历历在目,安王府中旧人,多少是在贤妃的潜移默化下,自己才觉得她们面目可憎,恨不得欲除其而后快?尽管自己从不喜欢贤妃,回头想来却免不了被利用。
成王败寇她认了,可她只要还活着一日,就不会向贤妃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