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本以为,苏梦枕必当追问下去,查问毒手药王是否是十二连环坞的大总管。但他竟直接绕开了此事,冷冷道:“五湖龙王已在京中,毒手药王也来了。程二总管,你说贵帮别无他意,只想做几桩大买卖,岂非当面相欺?”
他言辞陡然犀利起来,句句如寒冰,如钢钉,每吐一个字,就像要钉进人心里,挖出最深的秘密。
程英自幼遭遇巨变,已经历过几次生死大事,均能从容以对,绝不会慌张失态。她心惊于苏梦枕的气势,却还保持着平静态度,柔声答道:“我们只有处事权,没有决策权。龙头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复述。公子若真想知道,不如等我们回去问问。只要龙头点头,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无邪同样极少说话,此时缓缓插言道:“买卖与买卖也有不同。不知几位想做的,是什么样的买卖?”
陆无双以手掩口,似乎想把笑声掩回去,然后娇笑道:“粮食、布匹、马匹、铜铁、木材、药材,岭南收甘蔗茶叶,江南收丝绸绢帛。反正水上陆上有的生意,我们都做,也可以代为保镖、运输官府私人货物、帮忙剿匪除贼。金风细雨楼能做的,十二连环坞也可以。杨总管你这么问,难道是不准我们在这儿做买卖?”
她性情与程英颇为不同,说话直白的多,却将杨无邪堵的严严实实,再难问出第二句。
苏梦枕笑了笑,不计较她的无礼,只笑道:“五湖龙王不愧为水道出身,深深懂得一个道理。”
程英道:“愿闻其详。”
苏梦枕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龙王厌倦了三江五湖,现在想洗手上岸,做江边垂钓的老钓翁。”
他的笑容突然产生变化,从之前的冷淡客气,变为傲然自信。他并未对程英虚言恫吓,更未放话警告,反而极有兴致地道:“苏某真心希望,龙王能够在京城站稳脚跟,打破如今的僵局,更希望可以与他会面。程二总管若方便,不妨为我带去这个口信。”
程英在座上欠身为礼,笑道:“公子请放心。”
筵席比预计中更长,直到月上枝头,清辉遍地,程英才起身告辞,再三道谢,带着侍女随从离开天泉山。苏梦枕不喜热闹,径直离开设宴的大厅,来到侧厅暂行歇息。
苏夜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厚着脸皮跟了进来。苏梦枕没怎么理她,却也没让她离开,落座后,脸上居然泛出无奈神色,摇头道:“也许等不到他们主动,我们就得和六分半堂再次翻脸。”
师无愧皱眉道:“何以见得?”
苏梦枕不答,苏夜也没说话。杨无邪苦笑一声,代为解释道:“因为这位程姑娘太沉得住气了。总管尚且如此,龙王本人还用问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其实只换了个房间,就像把所有浮华喧嚣隔绝了似的,使人从觥筹交错的气氛中,倏地落到冰冷无味的现实世界。苏梦枕已收起笑容,重披一身寂寥,缓缓道:“你可知他们为何不在进京之初,便找出合适契机,马上立一个下马威?”
苏夜继续没把自己当外人,盯向师无愧,等待他的回答。直到师无愧疑惑地回望过来,她才霍然惊觉,“谁?我?”
苏梦枕耐心地确认道:“对,就是你。”
最近一段时间里,苏梦枕常拿这些问题问她,查看她能否深入思考某件事情。但苏夜不习惯被人问如此浅显的问题,每每要等别人提醒,才意识到苏梦枕再问自己。
她见杨无邪笑了,才道:“因为十二连环坞是京城中的外来者,毫无根基可言。倘若他们沉不住气,想要先行立威,只会引起京城势力的反弹,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你也许会和雷损联手,先把这个不安定的敌人清除出去。”
苏梦枕总算露出笑容,摇头道:“他们注定是六分半堂的敌人,所以我不会,其他人倒有这个可能。但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杨无邪道:“因此,他们最紧要的是顺势而行,而非刻意做什么。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蔡太师、雷总堂主亦不会坐视他们发展壮大。只要在恰当时机,漂亮地解决一两件事,就能借着那股势头,正式抢夺京城地盘。”
苏夜平静地望着他们两人,全然不露心中惊讶。
事实上,苏梦枕的猜测并非完全正确,因为她能沉住气,她的盟友却做出要求,认为她应该拿出证据,证明她有在京中立足的手段。
若她成功,那么合作可以继续。否则五湖龙王能否回到五湖之中,还是未知之数。当然,对方并未刻意为难她,让她随心所欲行事。但她可不愿故意拖延,以此试探对方的耐性。
她这么想的时候,恰好听杨无邪道:“如果五湖龙王下决心与六分半堂对抗到底,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发展。”
苏梦枕笑道:“这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