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定都城内宵禁。
此时能见得户外人来人往的,便只有蜀国的皇宫一处。
金戈铁马,霜重鼓寒。
宋元燮坐于大殿门前正中,殿前广场上,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校尉各领七百人掠阵于前。
看着这忠勇可慰的大好儿郎,感动之际,宋元燮也不免感伤:还不够,还不够啊!
是的,还不够。
这五千六百名勇士,放之战场冲敌阵、掠城池、追流寇无一不可,无往不利,但若是对抗一名久负盛名的绝世剑客的话——握得再紧的拳头,和磨得发光的钢针撞在一起,什么样子?
拳头因痛泄力、松开、散败,钢针却依旧是钢针,只不过原来泛着银光,这时饮了鲜血罢了!
“陛下可放心,如今定州城内外层层关卡,对来往多疑之人悉数盘查,绝不会让他靠近皇城一步。”
“今早,关州、镇州又各自调来三千兵马合力围城,定让这皇城内外不教一只苍蝇进出。”
宋元燮满脸失望地将目光收回跟前,这些人到底还是军人,军人的想法和江湖人不同,一般的军人和绝世的剑客想法也不同。
“辛苦大家了。过了今夜,朕定重赏。”想是那般想,说却不可那么说,若是将一军的心寒了,再多的锦衣玉裘可都暖不起来了。
挥退了这二人,宋元燮抬头望了望夜色。
月依然是那月啊。他记得小时候,自己还只有七八岁大,那时候由父皇牵着手在这宫里散步见到的也是这般夜色,见到的也是这轮明月。
这种场景,它恐怕是见多了。
宋元燮觉得这想法有趣,他禁不住想继续想下去……但是他似乎有些困了,努力抬了抬头,却终究垂了下去。
人真是奇怪,事没到跟前前,寝食难安,一个多月来不曾睡得一晚好觉,不曾吃得一口可口饭菜;如今临到跟前,明知道自己大抵活不过今夜,却又开始呵欠连连,昏昏欲睡了。
不知道这是愚蠢还是无畏啊!
他这样想,守在他身前数丈远的八校尉也这样想。
最起码开始的时候他们是这样想的。
“陛下就这样睡着了怕是不好吧?”
“是啊,大敌临前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闭嘴!陛下这是无畏无惧,什么睡觉!那是在养精蓄锐,待会儿皇甫戾老儿不到才好,一到就准备受死吧!”
话越说越杂,声越来越大。
“嘿,哥几个……陛下不是真累了吧,睡得香得很呢!”
“老是这样晾着对身体也不好,要不唤个人来拿件裘衣披上?”
议定,几人唤过一小太监,吩咐着拿件裘衣给陛下披上。
少顷,忽见那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蜀国皇帝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上。
众校尉大惊,急奔赴跟前,却见小太监屎尿俱流,张口结舌,已被吓傻说不出话来。
“皇……皇……皇上,黄了!”
小太监是北方留州人,惊骇之下,吞吞吐吐竟连家乡方言都说了出来。但是校尉们却是明白这句“黄了”是什么意思——那在事情上便是办砸了,在寻常百姓家是死人了,在宫里头那就是驾崩!
皇宫里正乱得像一群无头苍蝇四下乱撞时,皇甫戾刚喊醒城西最大棺材铺子的老板。
“你是说你这里最好的一副棺材,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运出城去了?”
喝着暖手的茶,皇甫戾心情也好了许多,对于没有上好的棺材来裹身,他也不急。
办法总是会有的。
“是的,大人。”店老板唯唯诺诺,回答起来蚊声细语,十足的恭敬。
也没办法不恭敬,食指长短的双刃小剑看起来虽不如三尺青锋威武,但寒光慑人,他丝毫不怀疑对方挥挥手,自己脑袋就搬家了。
好剑毫光,皇甫戾生平唯一的一柄剑。
剑虽短,杀人不见血,伤口若纹理,半日后待将生机泄尽,方毙。
“你认得那人?”皇甫戾不问也知道肯定是和他同门的哪个后生干的,师门规矩,死且死吧,要风光才好!
只是他心情好,想多聊几句,这才问问。
“小的不清楚。”
店老板的回答着实无趣,皇甫戾挥挥手,收了小剑,转身离开。
“抓紧时间打副像样子的棺材吧。”临走时,他对出神的店老板说,“自己用,也就别不舍得下老本了。”
蜀国四百一十二年,蜀国庄烈帝康定二年,发生了很多事。
熙州人会记得蜀国十万大军已在境外驻扎了三个月,会记得他们的剑圣大人孤身刺帝,一去不归。
西越人会记得他们的和亲使团在和亲途中走错了路,在路上多耽误了一个月,成为各国外交的笑柄。
北狄人大概会记得他们的拨云大君有了一个小公主——大概的意思是,或许有,或许没有,谁也记不清楚是大君的第几个了。
当然,只有蜀国人将这一年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他们雄心勃勃的、励精图治的皇帝陛下被刺身亡。
而更让他们觉得耻辱的还在后面。
为皇帝陛下准备的、已经安好在宫里存了十多年的万斤四重棺椁,就在皇帝遇刺的当晚,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