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随皇帝走在太液池边时这么想着。如今真是风头极盛啊,平时也就罢了,这种明显烦躁抑郁的时候他竟选了她作陪,还是当着阖宫妃嫔的面,实在给她大大长了回脸!
想到离开长信殿时众人各不相同的表情,叶薇得承认,这感觉确实不错。
碾压对手的快感!
晚风凛冽,刮到脸上如冰刀似的,皇帝却浑然不觉,只是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叶薇眼珠子一转,提起裙子几步跟上他,小手自动攀上他的手臂,“陛下……”
他驻足,平静地看向她。
叶薇把他的一只手拢在掌中,呵了口热气,“陛下,这里太冷了,您会冻到的。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仿佛为了配合她的话,一朵雪花飘飘摇摇落下,然后细细碎碎、洋洋洒洒,让彼此的脸颊都冰凉一片。
又开始下雪了。
叶薇裹了身雪白的狐皮斗篷,娉娉婷婷地立在他面前,连睫毛上都落了几片雪花。这样的她,仿佛雪地里的一座冰雕,剔透而美丽,是造物的恩赐。
皇帝手一翻便握住她的,果然是沁骨的凉。她身子本就单薄,这样跟着自己走了一路,难怪会扛不住。
“冷就回去吧。”他道,“高安世,安排人伺候娘子回宫。”
她一把抓紧他的手,“陛下,臣妾不是自己冷才想让您回去的,而是这个关头您不能生病。您若病了,就更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皇帝目光如鹰,锐利地射向她。叶薇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极力想表现得很无辜。
皇帝于是冷哼一声,“你倒是敢讲。”
“这些事情宫中都传开了,臣妾想装不知道,您也不信啊……”叶薇为难道,“而且您让臣妾陪着您,难道不是因为喜欢臣妾的直言不讳?”
又在那里揣测上意了。皇帝却不想跟她计较。她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坦率。这种时候无论看到谁都让他觉得累,只有她,无根无基、出身寒微,与煜都那些复杂的关系都牵扯不上,也不会在他面前矫揉造作、惹他厌烦。
“这么说,你是赞同朕的想法了?”他问,心里倒真有几分好奇。
隆献后入京看似是桩母子团圆的小事,暗地里却牵动了各方各派的利益纠葛。这个叶薇胆子虽大,但真的敢在这种事上和左相还有皇后作对吗?
“臣妾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只是‘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父母永远是我们的父母。”她看着皇帝,“而且臣妾觉得,多年分别之后,儿子固然想见母亲,可母亲……更想见儿子……”
皇帝心神狠颤,攥着她的手慢慢用力。叶薇忍住那里传来的痛意,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于是皇帝冷硬的表情慢慢化开,变成个有点感慨、有点欣慰的笑。
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方,喃喃道:“如今恐怕只有你,会对朕说这样的话了……”
妙蕊得知她对皇帝的进言后有点害怕,“这么敏感的事情,旁人躲还来不及,小姐你怎能随便开口?”
叶薇以手托腮,“就是旁人不敢开口,我说了才显得我忠心,才显得我切实为陛下考虑。”
“可您怎么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的,万一他因为太后娘娘生病一事而退缩了呢?隆献娘娘毕竟和他分开多年,谁知道还剩多少母子情分……”
叶薇笑笑,没有作答。
皇帝有多么牵挂这个生母,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比她更清楚。
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重伤后身体发热,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用冰帕子给他降温,却在凑近时听到他破碎的呢喃。
“母亲,儿子不要去煜都……您不要赶我走……”
“母亲,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盛阳……您接我回去,好不好?”
“您等着,有朝一日儿子一定、一定会把您接到身边……您等着我……”
当时她捏着帕子啧啧感叹,真是个悲情的少年,看样子是被亲娘丢弃了。偏他死心眼儿,睡梦中还不停地唤着阿母,简直都有点惹人怜惜了。
没想多年以后,这段记忆会帮她做出这么重要的决策。
皇帝真心实意想接这位母亲来煜都,偏偏满朝上下、宫里宫外没几个支持的。这种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人自然会在他心里留下极好的印象,她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至于她说的话是否会流传出去、引得皇后甚至太后不快,就得看运气了。她进言的时候观察过,跟着皇帝的都是他的亲信,御前的人嘴一向很严,皇帝本人肯定也不会到处讲,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宋楚怡应该不会知道她背后捅了她这么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