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炎热、潮湿、无措的夏天,强烈的日光悬浮在车窗的玻璃之上,把我整个人都笼罩在那股火辣辣的热气之中,几乎令人窒息。
捂住脸,久久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回过神,整个人仿佛一尊雕塑,就这样滞在座位里。衬衣的后背被汗水全部浸湿,遇上车内空调的冷风,一下子又凉得透彻。莱米丝的出轨,隐隐减少了我内心的歉疚,这本该是一条欢乐的线索啊。可是,在那一丁点的舒畅之后,心情反而跌进更深的无奈。
“汐汐……”连翩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我记得,你在阿联酋只参加过一次婚礼,那张照片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她想要问什么,也心知隐瞒不下去,只是叮嘱道,“你知道了,也不要说,放在心里就好。”
“为什么啊?”连翩困惑不解,“事实就是事实,她都知道你的存在了,她丈夫也可以知道乔治的存在啊,只是诚实而已。”
“你应该知道,在阿联酋一夫多妻的体制下,男人有情人,是极易得到宽容和理解的,甚至连酋长都有好几个情人。可女人不一样,这打击对她,是摧毁性的。”
连翩皱起眉头:“只是告诉穆萨而已,又不是要传播出去,你没有必要这么善良地隐瞒啊。他要是理所应当地离婚了,你不就能和他一起了吗?”
她的嘴很快,也很坦诚,却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委。我摇摇头,沉默数秒后,同她解释:“连翩,这不是善良不善良的问题。发生这样的事,原本就有我和穆萨的错误。如果穆萨不是忽略她,她又怎么会找别人排解?更何况,就算说了,就算他们离婚了,我和他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连翩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为什么?因为你不是穆斯林?”
“有这个原因。”
连翩点点头,想了想说:“从我的角度上来想,我是无法接受为一个人信仰宗教的,更何况是男女界限这么分明的迪拜。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在这里做女人,太憋屈了。”连翩说着,看了看我颓丧的表情,又补充道,“不过,既然你对他这么难舍难分,与其像现在这样,也不如入教,让他娶你。看你觉得,什么东西更重要了。反正放我身上,我绝对不会。”
“土生土长的穆斯林,和半途入教的,是不同的。”我无力地解释,“他家有人是清真寺的阿訇,很传统。就算娶我,能够接受的极限,大概也就是娶我做二老婆。这还只是他那头的问题,除此以外,我还需要顾念别的因素,我的生活方式,我的思想观念,还有,我的父母……”
连翩怔怔地听着我的话,似乎正在努力吸收消化,良久,才叹了一句:“造孽啊。”
我偏过头去,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心中不胜悲哀。他结婚,我们不能在一起;他有正大光明的离婚理由,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很微妙,既不能将其排遣于外,又不能将其深藏于内。它如掠身而去的一阵风,没有轮廓,没有重量,唯剩下漂浮缠绕的尘埃。
人的一生,总是难以圆满。贪慕爱情,就要背叛现实;成全现实,就要辜负爱情。立场的选择,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棋偏一步,便是迥然不同的结果。
我原本也只是想要行云流水地淡定生活,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遇上乍起的风波。为情所惑,为欲所迷,为道德寻出口,为私念求转圜。没有莱米丝,穆萨的家庭不会允许他娶我;有了莱米丝,我的观念不允许自己嫁给他。因缘由果,孰是孰非,岂是几个字能够说清。
回到迪拜的时候,才是下午五点过。此时还在封斋,大街上空空荡荡,唯有热浪翻腾。种种思绪令我心神起伏,忍不住给穆萨发了一条短信:“今晚有安排吗?”
他很快回复:“没有的,你呢?”
“那就去棕榈岛吧,我做饺子给你开斋。”
“好。”还附上了一个笑脸。
只需他一个笑脸,我暗沉的情绪便消减下去,清理了一番杂思,给自己打打气。既然已经答应了缄口不言,就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好好过余下的生活。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可笑,明明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一旦发现所愧怍的人也犯了同样的错,似乎便能求得心理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