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细雨霏霏的春日江南,庆州。
庆州这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晋国的两条运河在此交汇,来往货贸船舟穿梭,便促成了一个极繁华的城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庆州九成以上的人家都有船,半数以上的百姓靠水运吃饭,于是这里也就成了漕帮总舵所在。
庆州城水道纵横,清溪连绵拱桥无数,寻常人家一般是前门临街后门挨水。一条普通的乌篷小船快速在河道上划行,船身平平无奇,只是船头挂着一面绿色底子黑色图纹的旗帜,彰显出些许与众不同。
与此同时,街上一家食肆刚刚开门,长条门板揭下,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的食客便纷纷涌入巴掌大的店面,抢占了位置坐下。
“两碗炸馄饨!”
“一盘银丝卷儿!”
“十个鲜肉包子!”
守在柜台后面的是个小姑娘,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脸长得圆圆的。她恹恹打着哈欠,冲着满屋子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儿懒懒说道:“先别急,厨房还没生火。”
饶是这般,一屋子的年青男人却没说离开,一个个反而坐得更加端正了,双目炯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连接客堂与后院的那道小门,仿佛在期盼帘子后面会出现什么。
“樱桃!你昨晚上烧水是不是把引草弄湿了?今早上半天都点不燃火,现在灶还是冷的!”
风风火火一道声音,帘子呼啦掀开,从后面又走出一个年轻姑娘,比前面这个略微年长些,模样也俏丽些。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柜台:“又在打瞌睡!昨儿晚上你偷鸡去了吧?烧个水也闯出祸,害得今天又做不成生意了!”
“黄莺姐,”叫樱桃的圆脸姑娘咧嘴一笑,指着座无虚席的客堂说:“谁说做不成,你看客人都没走哩。”
黄莺没好气瞪樱桃一眼:“没心没肺的丫头!”说罢她环视一周,发现一群男人虎视眈眈地望着自个儿,流露出一些祈盼。黄莺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遂道:“灶上没火做不了吃的,各位请回吧,明日请早。”
众位男子毫不掩饰失望的神情,其中一位胆子稍大的出言问道:“黄莺姑娘,大小姐在吗?”
黄莺白他一眼:“在不在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小姐又不是厨子!”
男子讪讪地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嘿嘿……就是等了这么久,想看一眼大小姐再回去,也算今天没白来。”
众男附和:“对对对,我们就想看看大小姐是不是安好……。”
“好得很!”黄莺拿起鸡毛掸子开始赶人,“快走快走,今天小店不做生意。”
正当众人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门帘后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而且越来越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娇软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隔着门帘问道:“黄莺,谦谦好像饿了,你快去把米糊糊煨热了端来。”
美娘徐徐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个一岁多还没断奶的小娃。只见两年过去,她容貌娇艳更甚从前,一双会说话的勾魂眼饱含柔情,芙蓉娇颜时常含着笑意,愈发讨人喜欢。美娘一边哄着怀中小娃一边对黄莺说:“哦哦,谦谦乖哦,不哭不哭……黄莺,你说谦谦是不是病了?怎么一大早就哭个不停?”
“让我摸摸,没有发热呀,应该不是病了,难道是想霍老爷了?”
美娘一听就来气:“臭大胡子,再不回来谦谦都要不认识他了!谦谦别哭,咱们不理那个大胡子了好不好呀……。”
留在客堂的众男看见美娘,齐声问好:“大小姐好!”
庆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漕帮老大霍青城有个女儿,人称霍大小姐,那长得叫一个花容月貌。据说大小姐十六岁前都住在京城,从没在漕帮众人面前露过脸,直到前两年才随着霍青城回了庆州。她一到漕帮就把好多人的眼珠子都看掉了,真是漂亮得没法说啊!大伙儿也算明白霍老大为啥要把闺女藏起来,要是早领出来还不被一群饿狼抢了去?不过这霍大小姐却是嫁过人的,但夫君死了,如今是个寡妇,于是漕帮里好多年青小伙子心思都活络起来,跃跃欲试的。
大小姐不愿倚仗霍青城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自己带了两个小丫鬟,再请上几个打杂的,在庆州城的一条街上开了家食肆,卖些简单的吃食汤饭。这下可把一群苦无机会接触她的小伙子们乐坏了,隔三岔五没事儿就往食肆跑,吃东西填饱肚子倒是其次,关键是能一睹大小姐芳容,就算喝凉水也是甜的。
美娘抬眼看见熙熙攘攘的一群人,都是眼熟的帮众,她微微一笑:“今儿对不住各位客官了,厨房出了点小岔子。不过还有些剩下的馒头,你们要不要?”
大小姐问话谁敢不答?众人忙不迭高喊:“要要要!”
就算是毒药也甘之如饴呀,只要是大小姐给的。
美娘低眉浅笑,吩咐道:“黄莺你去把馒头拿来,再沏壶热茶让大家喝。”
黄莺道:“可是灶上没火呀,烧不了水。”
美娘显得很为难:“这……。”
众人又说:“不碍事,我们喝凉水也一样!”
美娘笑得愈发温柔:“真是怠慢诸位了,黄莺,快去打水。”
主仆俩相视一笑,传递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剩馒头再卖不掉就要馊了,到时候只能扔掉喂狗,怪可惜呢。这群人要吃就给他们吃好了,还能赚两个铜板,至少没亏本儿!
忽然后院养着的狗狂吠起来,有人从船上下来,经过后门穿到前院儿,说话声如洪钟:“去去!叫什么叫,跟那妮子一样,喂不熟的白眼狼,到现在还不叫老子一声爹!”
美娘一听是霍青城的声音,立即抱着谦谦离开客堂,走到院子里劈头盖脸就骂:“臭大胡子,你说谁是白眼狼!”
霍青城一见美娘立即嘻嘻地笑,抓耳挠腮装傻:“哎呀呀闺女,可想死你爹我了!哟哟,还有小谦谦,来给爹抱抱。”
“滚开,谦谦不认识你!”美娘把谦谦往怀里一藏,冲霍青城阴阳怪气地说:“您还知道回来呀,霍老爷,咱们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咱们都是一群白眼儿狼,您还搭理我们干什么呀?所以您还是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吧!”
霍青城拍腿无奈:“我说闺女你说话甭带刺儿行不?老子好歹也是个总舵主,成天被你呼来喝去的,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给爹留几分面子行不行?”
美娘拿眼瞭他:“哟!您还有脸呀,您还要脸呀?要脸的人能做出以前那些坏事来么……。”
“得得得,又来了!说好不许翻旧账的!”霍青城无奈,对这十几年不见的亲闺女是又疼又爱又怕,“罢了罢了,都说儿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就当老子上辈子欠你的。对了,你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