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潇依然在缓缓下滑,但还是拽着沈予的衣袖没有松手。眼看他将重心不稳一头栽下去,沈予再次大喝一声:“殿下松手!”
聂沛潇亦是拼尽全力阻止自己下坠的趋势,脚底的琉璃瓦又被他踩碎了好几片,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通红、俊目瞠得欲裂,狠狠对沈予斥道:“为了把匕首,你不要命了!”
沈予面无表情并未回话,不由自主垂目朝下看去,他此刻看不到身后地面上的情况,便也无从得知出岫和天授帝的反应。他只能隐隐望见自己脚下悬空,而那一片黯淡的土地离他很远很远。
此时此刻,摘星楼下,从出岫的角度向上看,仅仅能看到一个湖蓝身影摇摇欲坠,却看不到楼顶上的聂沛潇也在使力援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得双腿一软,忍不住出声求援:“圣上!救人要紧!”
与此同时,天授帝自然也发现了异常状况。他倏然从座椅上起身,却沉默起来,没有及时发号施令救人,只是一动不动仰首看着楼顶,作壁上观。
其实岑江早已在摘星楼的每一层都安排了侍卫,此刻只要天授帝一声命下,便会齐齐出动去救人,但……帝王不言,他们也只得待命。
看到天授帝不动声色,出岫心中顿时一凉,暗道倘若沈予臂力不足,从这十层高的摘星楼上摔下来,又岂有活路?于是她再次亟亟劝道:“圣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天授帝徐徐侧身看向出岫,沉声开口:“朕要的是良才而非庸才。沈予若连这点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朕为何用他?为何要许他高官厚禄?”
两句质问,出岫哑口无言。是啊,对方是皇帝,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世间人命于他如同草菅,更何况还是沈予罪臣之后……出岫的心已死死揪到一处,唯有抬眸紧紧看向摘星楼上,盼望着聂沛潇能将沈予救下来,亦或者是,发生别的什么奇迹。
出岫暗自告诫自己,天授帝最痛恨旁人忤逆于他,挑战龙威。此刻她绝不能派竹影上去救人,否则即便救下沈予的性命,恐怕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会连累云氏一族。她唯有寄希望于聂沛潇。
时间缓缓流逝,桌案上的香炉又烧掉了一段香灰。香头上星星点点的猩红颜色仿佛并不是香火,而是凶兽的血盆大口,正在一点一滴吞噬掉一个人的生命。
摘星楼檐牙上的身影仍旧没有半分动静,不下坠也不上移,悬空吊着,也将出岫的心高高吊起。她几乎要忍不住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予丧命于此,正打算冒险开口命竹影上去救人,然而就在此刻,忽有一阵夜风从背后吹来,依稀掺着那隐隐的荷香。
能将两园之隔的池塘荷香吹送到摘星楼,可见这股风力不小。出岫撩起挡住眼帘的发丝,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高高悬空的湖蓝身影已被夜风吹得衣袍飒飒,而就在此时,沈予忽然松开扒着檐牙的手,就势便要下坠。
出岫再也忍不住惊呼出来,淡心也是“啊”的一声。众人都以为沈予即将坠楼摔得粉身碎骨,哪知他却在半空中向前倾身,凭借腰力将身体弯成一张弓形,下坠的同时蓄势发力,一头撞进第五层的扶栏之内,滚落进了露天的廊台里。
这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身姿变幻迅雷之势,中间不见一分凝滞,细节也计算得极为精准——
首先,要有这阵夜风助力,吹着沈予向楼内靠近;
其次,要将动作设计得连贯精细,身法不能有半分迟钝;
再者,还要算好撞进哪一层楼内,早一步或晚一步都会撞到楼体的岩壁之上,血溅当场;
力度也要把握得恰到好处,使力太轻难以自救,使力太重必然会加重下坠趋势;
尤其,下坠的过程中没有着力点,整套动作无法运用腿部力量,只能凭借腰部以上发力。
出岫几乎无法想象,沈予需要斟酌多久,而且还是在悬于半空之中的档口,他竟能分神去想这些事情?此一时、此一刻,出岫油然生出一种敬服,为了沈予这套身手,更为了他这份沉着冷静。
就连竹影和淡心亦是看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更为沈予捏了把冷汗。
天授帝征战无数,身边又是高手如林,然而此刻见了这等功夫也是肃然赞叹:“好身手!”言罢他再看侍立一旁的岑江,问道:“这功夫你能比得过吗?”
岑江早已是目瞪口呆,摇头叹道:“卑职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