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已经初秋时分,这个时间,头顶的阳光显得格外的灼热,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只是脑海里乱糟糟的,不想要回家。
因为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所以回家,如果面对顾彦深,她会更难以掩盖心中的“秘密”。
秘密……
怀孕,对于她和顾彦深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她从来都不会怀疑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用心,不管他们从日本回来多久,他是否有和自己求婚,但是子衿心里非常清楚的认定了,顾彦深把自己当成一个怎么样的人来看待,而她,也认定了他。
所以,不管婚前,还是婚后,孩子对于他们而言,什么时候来,都不会是“意外”,只会是他们的“期待”。
可是现在……
她应该如何去想这一份“期待”?
她也想要有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失去,对于她和顾彦深而言,就是永远的痛,她以前偶尔还会说起,以后不管有几个孩子,都不可能弥补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痛。而现在,终于又有了孩子,她却是要面临母亲的难题。
顾彦深在之前就已经那样反对自己去做配型,她也是偷偷的瞒着他去做的,如果他知道了,子衿可以想象,他一定是会生气的。
她能够理解,站在顾彦深的立场上,去看到这个事情的态度。
他会生气,他不同意,都是因为,他太过在乎自己,她也知道,不管这个手术怎么样,如果真的进行了,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影响,她才30岁不到,以后还有漫长的人生,这不是感冒发烧,吃吃药,休养一下,就可以痊愈。
可是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不是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站在她申子衿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个事情,她难道就真的可以狠着心,不去管,连现在的配型成功,都视而不见么?
…………
不,她绝对做不到。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啊,是十月怀胎生她,养育了她整整20几年,为了她,更是被人关在那样如同地狱的地方,整整5年的母亲,现在她就等着自己的肾脏去续命,她可以自私的当成什么都不知道么?
她想,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她也不是不怕,其实哪个人会不自私?
——配型的时候,她只想着,只要是成功了,她就要做这个手术,不管顾彦深是反对还是同意,手术的同意书还是需要她申子衿亲自来签的,可是等到真的成功了,她心里却是反复犹豫着,而现在,又有了孩子。
主治医生说的话,还在她的耳边,清清楚楚。
“……申小姐,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和你提前说一下,也算是给你打个预防针,虽然说,捐肾,同时还怀孕这种几率实在是太小,至少在我从医的那么多年里,我是没有遇到过,所以我也不敢肯定的和你说,会是有怎么样的不良情况。但是对于你自己的身体而言,这是肯定不好的。而且我看过你以往的病例,我也知道,你第一胎是流.产,大概也就是3个月不到一点,当然你现在怀孕,因为你还年轻,之前流.产虽是会有影响,但是只要调养好了,当然问题还是不大的。只是如果你执意要做这个手术的话,我还是希望你想清楚,一定会影响你的胎儿,有可能会……申小姐,你母亲的情况虽是不容乐观,但是还可以拖几天,这个,我想你还是回去好好想一想,考虑好了,再给我一个答复。另外,这件事情,顾先生……”
“医生,拜托你,暂时不要告诉彦深。”
“申小姐……”
“我相信你肯定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做这个手术的,那天我来做配型,我也是瞒着他的,你放心,如果他知道了,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什么事,我会和他解释的,但是现在,你先不要告诉他,我想一个人想一想。”她怕是医生会瞒不住,顿了顿,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于我来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很重要,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可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我的母亲,她对于我而言,更是重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考虑好了,我会和你说的。”
…………
看到路边有凳子,子衿下意识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了两张单子。
其中一张是怀孕的报告,还有一张是配型吻合的报告,她一手拿着一张,就这么盯着,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可以两全其美。
…………
老天爷,可真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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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彦深交换了一下叠着的长腿,苏君衍正好将红酒拿过来,他顺手接过,浅浅地抿了一口,“你刚刚说的,确定么?”
“当然。”
苏君衍扬扬眉,“你和我说了之后,我就托人问了问,你也知道,那医生和我家老头子关系不错,之前子衿的母亲进去,不就是老头子找人说过了么?所以你和我说了之后,我就让人去问了问,那天去医院的,的确是山下久智,子衿没有看错。”
“山下久智来c市,和子衿应该没什么关系。”
“嘿嘿,还真是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是来找另外一个人的。”
顾彦深抬起头来,用一种“你继续说下去”的眼神看着苏君衍。
苏君衍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动作缓缓一动,他坐在了顾彦深对面的沙发上,沉声道:“那天子衿见到的山下久智是在后楼梯口,那个地方是医院的死角,没有摄像头,不过山下久智找的人是谁,应该是他。”
他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了顾彦深的面前,上面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大概是50岁不到的样子,顾彦深只扫了一眼,没有印象。
苏君衍指了指照片,继续说:“这人叫温继光,5年前,就是他亲自写的报告,证实了李彬贤是暴.毙,死因到底是什么,至今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就是那天,子衿看到山下久智的那天,这个温继光的岳父就在这家医院,好像是来做身体检查的,山下久智应该是早就已经查到了,所以在医院,他是守在那里的。”
这么一说,顾彦深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在离开日本之前,就给山下久智丢下了一个炸弹,他就知道,只要山下久智一离开道传会,他必定会借着他自己手上的势力,去调查这一切,不过就是没有想到,他的速度还挺快的,这才一个月不到,他就回了c市,李彬贤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现在他们这边知道的还不是太清楚。不过十有八.九,肯定是和乔世筠脱不了关系的,山下久智这次来c市,肯定也是有备而来,乔世筠,这个隐瞒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到时候被彻底曝.光了,他还真怕他一把年纪了会承受不了。
顾彦深放下酒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抽了两口,吞吐着云雾,然后浅声道:“山下久智最近肯定会是在c市,虽然我知道他这次不是冲着子衿来的,但是乔家的事情,毕竟还是和子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近子衿就一直公寓医院两头跑,君衍,你还是帮我照顾一下,我最近忙着和英国的老家伙周.旋。”
苏君衍义不容辞,“放心,你的心肝宝贝我会帮你派人多看着一点,不过默克那个家伙,还存着让你过去的心思?”
顾彦深掸了掸烟灰,“他一直都没有死心,他现在野心大了,毕竟是上了年纪,希望我去培养他的儿子。”
顾彦深之前为了日本的事,只能找默克帮助自己。
不过那个利欲熏心的老家伙,当然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他知道,自己手上掌控着很大一部分的地下黄金市场,狮子大开口的要去了三分之二,现在更是想方设法想要让自己过去,默克的儿子对顾彦深一直都心怀不轨,顾彦深当然不会过去,何况现在顾慧敏已经在c市定居,英国那个地方,他也不是特别喜欢,再者子衿也回来了,他其实想要借助自己手上还掌控着的资源,在这边重新创业。
不过默克这人也不是太好对付,顾彦深想着,自己可能还是需要亲自跑一趟英国,毕竟他现在还是通化的股东,他得把这个事情一次性解决了,才可以全身心投入这边。
“就他那个变.态儿子,谁都知道对你虎视眈眈的。”苏君衍扑哧一笑,“我说彦深,你这个艳福可真是不浅,说实话,我还真是羡慕啊。”
对于好友揶揄,顾彦深眼皮都不抬一下,淡声道:“你要真羡慕的话,也犯不着跨国,c市应该多的是这种类型的人,当然我也明白你最近欲求不满,我听子衿说,慕晨初最近回老家了,还是和她的那个初恋情哥哥。”
苏君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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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晚上8点。
差不多到了9点30,医院就会安静下来,陪同的人,都会被医院的护士遣散,有些重病患者才可以有一个亲属陪伴着,不过陶婉恬这边,住的是最顶级的vip病房,加上平常进进出出的人也不是很多,就申东明一天24小时陪着妻子。
今天陶婉恬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不过到底是重病在身,整个人都憔悴了,申东明已经不止一次心疼自己的妻子,她以前是那样温婉可人的一朵花,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
“东明,你就别唉声叹气了,这人生自古谁无死?就是要告诉你,千万不要让子衿做傻事,知道么?”
陶婉恬半靠在床上,说话的时候,气息很是微弱,“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想让我出事,就像是和子衿的想法一样,但是子衿还年轻,我们这些年来,做的牺牲,难道不是为了让女儿过的更好么?傻丫头竟然去做配型了,不管吻合还是不吻合,一定不能让她给我捐肾。东明,我们当年虽生了两个女儿,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们的心肝宝贝,现在有一个对她这么好的男人照顾她,就算我明天就一蹬脚走了,我也……咳咳,我也放心。”
“说什么傻话?”
申东明皱着眉头,打断了妻子的话,“别想的这么消极,就算子衿不给你捐肾,那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还记得你的那个表弟吗,我这两天一直都在找他,只是我们以前住的那一块区域,之前是被人收购了,后来改造了,住在那一块的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我们的亲戚,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但是你再熬熬,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你别说全世界有那么多人了,就光说我们c市,不也有很多人么?找个肾源而已,一定可以的。”
陶婉恬频频点头,眼神已透着一些迷惘,已经很晚了,她今天和丈夫说了一整天的话,显然也是累了,这会儿昏昏沉沉的,想休息,“你进去休息吧,我想睡觉了。”
“你睡,我出去医生那边,一会儿就来。”
申东明站齐声来,陶婉恬“嗯”了一声,侧过脸,就睡着了,申东明又帮她盖了盖被子,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大概是过了5分钟的样子,紧闭的房门又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陶婉恬还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她还没有彻底睡熟,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精神像是被硬生生的紧绷着,想要睡着,却总能够将周围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和平常的她完全不一样。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睡着,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于是就先侧过脸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又说了一句,“……东明,我想喝点水。”
…………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有回应,陶婉恬这才察觉到有些不一样,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因为平视的关系,她首先看到的,是床沿边上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却是和申东明完全不一样的,那条名贵的皮带……
她就算是被关在监狱5年之久,那也不可能认不出一些世界品牌,加上在监狱的那几年里,她每年都能见到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的偏爱,每次腰间的那条皮带……都是这个牌子。
陶婉恬的心脏咚咚跳了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猛地抬起眼帘,视线一瞬间往上,很快就看到了来人的庐山真面目,她原本就苍白没有几分血色的脸颊,这会儿是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殆尽,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瞳仁深处都是恐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