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当日刺客被当场剁成肉酱,尸体也被拖出去喂狗。这一头线索已断,不知道世子殿下可否让我见一见那一日随行的护卫?”
“这个不难。”朱瞻坦微微一笑,随即便招来人安排,可一回头瞧见自己竟是和张越在门房前说话,他不禁自失地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自己站在风地里也就罢了,居然忘了请你进去。来人,把轿子抬过来!”
朱瞻坦这大轿平日只在王府中使用,乃是八人抬的尖顶暖轿,里头设有两座,中间还有一张桌子,桌下摆着烧银霜炭的暖炉,一掀帘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却别无烟火气息。张越拗不过朱瞻坦盛情,只得待朱瞻坦进去之后,也随着弯腰进去坐了,后头又跟进来一个年轻宦官站着伺候。且听一声起轿,那轿子被人抬了起来,虽行路微有摇晃,内中桌子上地茶盏中竟是连水都不曾晃出半点。
“其实我早就劝过父王,既然就藩乐安,便不要老是往青州府跑,免得触怒了皇爷爷,但他却从来不听。当日行刺正是在青州的王府,我陪着父王刚刚从前院到了中庭正堂,留守的总管就带了下人出来迎接。因都是多年的下人,父王和我也就没怎么防备,谁知道那些仆役中有一人暴起突袭,使的乃是一柄又薄又短地缅刀。若是平时,那人就有天大的本事也伤不了父王,却不想此人卑劣至极,行刺的同时还扔出了一把石灰,父王双眼迷离,这才吃他一刀刺中肩头,但即便如此,父王仍是一拳要了他的命。”
说起那段险情地时候,朱瞻坦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那惊险一幕此时仍在眼前。直到发现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这才叹了一口气:“事后那天在场的所有仆役都被父王一怒诛杀殆尽,随行护卫原本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毕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所以父王便饶了他们死罪,各杖八十,我之后代父王草拟奏折时也替他们求了情。否则,皇爷爷盛怒之下不但要几十颗人头落地,就是他们的妻儿家属亦是难逃一死。”
虽则杖八十乃是严刑,但这些护卫失职本是死罪,这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而听说过汉王残暴名声的张越得知朱高煦在暴怒之下还能饶过麾下性命,此时哪里还会将其当作自大莽夫看待,早先根深蒂固的认识也渐渐有了变化。
这天下果然是没有省油的灯,朱高煦看似残暴不仁,对于麾下护卫倒是颇有维护之心。一时间,他想起了那天史权透露的那些话,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人者人恒算之,这一次不论是否朱高煦使了苦肉计,自己却首先被人给下药算计了一回!
客栈地上房之中,身子正虚弱的琥珀这时候虽合着眼,心里却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没法入睡。十年的工夫足以让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那个靖难第一武臣的名字没有人记得了,那个显赫的姓氏也没有人记得了,那赞襄军国重事的功绩更没有人记得了。所有人记得的便是那一次连累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地大败,所有人切齿痛恨地便是那个丧师辱国的大将。所以,不会有人把目光投注在天涯海角地海南,没有人还会注意丘家人。
祖父丘福虽从军伍起家,但并非张家那样的百年世家,初时不过是区区小卒,这战阵厮杀刀枪无眼,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多亏了早年一位游方大夫给过一张名为千丁方的伤药方子,祖父方才挺过了几次必死的重伤。到受封国公之后,丘福更是让各房的儿孙把这张方子背得滚瓜烂熟。她虽然只是孙女,却因为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故而撒娇之后也悄悄记熟了。
那个髭须大汉究竟是谁?
十年了,再熟悉的面容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熟悉的亲人也会变成陌路,如果那人只是从丘家人手中弄到了方子,就不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可如果那人乃是她的至亲,难道不知道擅离海南的后果?当初让重病的她留下就已经冒了莫大的风险,如今倘若让人知道应该在海南的丘家人出现在了山东……
“少爷,外头天冷,早点回来……”
乍听得这句话,琥珀顿时一惊,心想张越分明已经走了,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急忙睁开眼睛一看,她方才发现秋痕正伏在床沿,人竟是睡着了,口中却在念叨着平日里那些话。想到秋痕一心一意少有烦恼,心里满满当当就只有一个张越,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她忽然敏锐地听到外头有些微动静。情知张越安排了好些人在外守护,她以为是有人进来查看,立刻闭目装睡。然而,那细碎的声音很快消失,倒是秋痕的鼾声和梦呓她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略等了一会儿,她又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床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来人亦是没料到琥珀会在这时候睁眼,顿时呆了一呆。见琥珀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他那布满髭须的粗豪面容上亦露出了挣扎的表情,最终却沙哑着嗓子低声叫道:“七妹妹,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