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当然记得。”见张倬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瞧,他干脆坦陈道,“您刚到南京的时候,我有一日到您屋里去找您,结果珍珠提醒了一句,我就在百宝格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份帖子。那帖子地署名写着沐宁,我记得就是河南卫所那个沐千户。因这个姓并不多,所以我就留了心,只是一直都没问您。”
“你就是心思重,那时珍珠告诉我,我还预备你来问,谁知你竟是忍到了现在。”张倬随手合上了手中的扇子,盯着张越脸上瞅了一阵,继而叹了一口气,“当初开封大水那一回,事后你就问过我,那时候我对你说过和锦衣卫别无瓜葛,想必你这孩子就惦记上了。锦衣卫掌刑名侦缉,和咱们张家自然没什么关联,和锦衣卫勉强算是有关联的,也就是我而已。”
张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虽说心里已经有些准备,但此时此刻张倬坦然承认,他仍免不了感到某种震惊,心里更是演绎出了无数错综复杂的阴谋判断。若非如今对大明官制深有研究,他甚至还怀疑自家爹爹会不会是锦衣卫在暗处的密探,比如说统管什么暗卫之类。
“更准确地说,我不过是和袁指挥使有些交情,河南卫所的锦衣卫军官都是他带出来的,所以包括那位沐千户在内,上上下下的人关键时刻能帮一些忙。”说到这儿,张倬便收起了面上地玩笑之色,正色道,“锦衣卫于百官来说恶名昭著臭名昭彰。所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求袁指挥使帮忙,他更不会和你有什么牵连。告诉你此事一是为了释你的疑,二是为了让你心里有数,不是为了让你动什么歪脑筋的。”
我能动什么歪脑筋?我敢动什么歪脑筋?张越面露苦笑,心想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威风凛凛,但曾经那样不可一世地纪纲都倒台了,更何况无根无基的袁方?若是不出意料。只怕东厂的设立也就在几年之内,他若是想要借助锦衣卫干什么勾当,这还真是不要命了。
“你的性子虽沉稳,不过你是我儿子,有些东西外人看不出来,但我这个当爹爹的却明白。翰林院之内规矩太多,只怕你多半是不乐意地。你身在世家,并不曾经过多少艰险。纵使别人夸赞,但小风雨比不上大风浪,不如趁着出仕到外头磨练磨练,如此也好。既然你大堂伯和杨阁老也有这个意思,三日之后地馆选……你就装病不要去了。”
起头那些话张越听着很有道理。毕竟自家父亲知自家事,他虽然在外头人看起来沉着冷静,但那不过是表象,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人。事事审慎不过是因为没法子。这年轻人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乃是天性,他就算加上前世活地那岁数,也还是年轻人,怎么会乐意呆在京城这样实在憋闷的地方?
然而,听到这装病两个字,他顿时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翰林院庶吉士乃是清贵之官,三年考评之后便是编修修撰。这三年便是在馆阁中学习时政。我三天后会勉力考一考,横竖不中也不打紧。至于你……与其故意考不中让人笑话,不若装病算了。”
“故意考不中……爹,你就没认为我馆选根本考不上?”
“杜大人的学生若是连馆选都考不上,你岂不是丢你老师的脸?杜大人昔日文章华彩斐然,我这些天不知道听多少人夸过,都说你是名师出高徒。你若是真考不上,那就更不用去了。好歹你还在二甲之中名次居前!”
张倬见张越满脸郁闷。又提点了两句装病要诀,随即便起身出了屋子。伫立院中看了一会满天星辰。他便信步回到了房中,见一向都和颜悦色的孙氏板着脸地坐在那儿,几个丫头俱是如同怕老鼠的猫似的站在旁边,他不禁有几分纳闷。
“你们都出去!”
孙氏恼火地一拍桌子,连同平素最心腹地珍珠也一同轰了出去,等到那门帘落下,她方才懊恼地说:“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好端端的老太太居然和我说,要把灵犀给了越儿作丫头!灵犀都已经十九了,要搁在别的家里不是放出去配了好人家,就是配了自家的小厮,再说老太太干脆直说让越儿收房,提什么丫头!她在家里如同半个主子,如若跟了越儿岂不是不伦不类,咱们也不好受。”
听妻子连声不迭的埋怨,张倬也是大为诧异。顾氏离不得灵犀这几乎是家里人都知道地,这会儿怎么忽地提起这话?要知道,早年外头求亲的人家也不少,顾氏却一概回绝,灵犀也一贯铁了心似的。如今要是越过三个儿子和两个年长的孙儿,偏偏给了张越,其他人会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