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朝会上对方宾的死未曾置词,但朱棣心中毕竟还惦记着他的功劳,自然没什么心思处理国事。然而,如今毕竟北征在即,他不得不强打精神,但看到杨士奇送过来的那一叠摞的老高的奏折,他顿时觉得更加烦躁,只随便翻阅了顶头几本就吩咐杨士奇酌情拟出批复,到时候他一一查看,随即起身离开了正殿。
一出乾清门,他就看见了前方那堵高墙后空落落的天空,忍不住皱了皱眉。然而,即便是他再想立刻将这三大殿重新建好,也知道户部决不可能拨出这样一笔款项来,因而只能皱眉而已。想到户部尚书郭资之前诚惶诚恐的奏报户部开支,他愈发觉得今年是万事不顺,竟是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左右侍奉的太监不知道皇帝为何发怒,自是个个战战兢兢。
从后头赶上来的张谦看到身穿玫瑰紫提花团寿纻丝袍的朱棣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周围人也一个个犹如木桩似的,心里顿时有些奇怪,随即就想起了刚刚那一遭。昨夜虽然暂且收下了那么一件礼物,但他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收下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于是刚刚就把东西送去了朱瞻基处,美其名曰给皇太孙赏玩,话头里又露出了这么一点风声。撂下这桩心事,他也就揣着张越的那个条陈往这里来,谁知正好看到了皇帝。
“皇上怎么站在风地里头?”
听到这么一句提醒,朱棣登时回过神,旋即就感到肩头多了一样厚重的东西。发现那是紫貂皮大氅,又看到张谦从后头上前行礼,他便明白了过来,当下欣然一笑就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吩咐其他人退得远些,他又不无感慨地对身后的张谦说道:“乾清宫就在三大殿后头,天天出门看到的就是这空荡荡的地方,实在是让朕心里堵得慌!”
若是别个只知道逢迎的小太监,此时兴许便凑趣地说让工部派匠人再造就是,但只要在宫里呆了几十年的老人,都明白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的意义何在。因此,张谦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陪着叹了一口气:“别说是皇上,就是臣等看到这三大殿只剩下了汉白玉的基石,这心里也不是滋味。皇上志在天下,如今军务紧急,自然不能一心想着重建宫室。”
这么一句安慰无疑是说到了朱棣的心坎上。他虽说是认准一个方向便死不悔改的人,但迁都之后三大殿才落成,转眼间雷火就来了,这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此时此刻,他也不停步子,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还是你看得明白。三大殿朕就算造不起来,子子孙孙总能够造起来,不用急在一时。你看看阿鲁台的狼子野心,若是北边没有朕亲自坐守,他们就会一步步南下,这天下迟早有一天要被他们给搅乱了!只有打,只有朕这个天子亲自上阵和他们打,他们才知道疼,才知道害怕,才知道躲……朕为什么食言不让朵颜三卫南下大宁卫?不就是因为他们也同样是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么?户部咬咬牙挤出军费来,北边就能消停好几年……”
眼看皇帝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来劲,本想劝谏两句的张谦渐渐打消了念头,这内阁和六部尚书轮番上阵也没能拉回皇帝这驾马车,他就不要火上浇油白费劲了。因说到户部,他之后便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念头往那个方向转,继而就提起了北征运粮。
“别说运粮,提起这个朕就恼火,张越之前不是还说海运么?原本还指望此次就能用上,结果他却张口说短期之内指望不上……紧跟着就是那四个该死的……”朱棣一想到四大尚书,火气就上来了,可一想到方宾为此惶惶然自缢,升腾的火气就消解了一半,继而便话锋一转,没好气地说,“你得空了去张家一趟,问问张越是怎么回事,以往他说服不了朕可是一个紧跟一个地写条陈上来,这次居然就这么罢手了?”
张谦原本还担心皇帝因此大发雷霆,一听朱棣竟然主动提起此事,他登时大喜,连忙赔笑道:“皇上也该知道小张大人的性子,哪里是轻易就罢手的人?皇上那天召了他来,只问了一句就赶走了他,所以他回去之后立刻就写了一份东西,却不好贸贸然进呈,所以臣那天去英国公府的时候,就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事情。”
“你倒是会兜揽生意!”朱棣微微一愣,轻哼一声就伸出了手去,“算他还托付对了人,拿出来给朕瞧瞧!”
“皇上,可这儿是风地里……”
“别婆婆妈妈的,朕还不至于这点风都吹不得!塞外那么冷,朕还不是和众将士一样熬了下来?赶紧拿来,回头朕若是没兴致,你就是巴巴送过来朕也懒得瞧!”
无可奈何的张谦只能从袖子里取出那份厚厚的折子,双手奉上。见朱棣径直转身背着风看,他连忙朝后头招呼了一声,几个锦衣卫力士和小太监立刻簇拥了上来,由高到矮给皇帝挡风。这一站就是小一刻钟,朱棣一张张仔仔细细看完,一面沉吟,一面却端详起了那字迹。虽说这字和从前张越的字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区别,但他酷爱书法,沈度的字也不知道看过临摹过多少遍,因此即便是细微的差别也能瞧出来,最后就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你去一趟兵部,让他到乾清宫来,朕要亲自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