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梓月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姑娘,一听说她来了,元蝎爷挑开的眉头都又皱紧了,只拿一双无可奈何的风流眼瞥向赵樽。
“让她进来。”
赵樽淡声吩咐完,那郑二宝便诺诺后退着下去了。
“你也回吧,明日我再去诚国公府。”
看着椅子上那位端坐着一本正经的爷,元祐捏着下巴拿手肘在案几上,一双黑幽幽的勾魂眼儿浅弯着盯他,“收义女这事儿,要不要告诉我小表妹知道?想来她应该会高兴才是。”
揉捏着眉心,赵樽冷隽的目光一沉,眸子微微有寂。
“不必告诉她。”
哈了一声儿,元祐一脸风情的笑意。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十九叔,您这是紧张呢,还是要给她惊喜呢,还是怕我小表妹不同意,你降服不了,才想要先斩后奏呢?”
这个问题很是刁钻,而元蝎爷难得逮住他十九叔有这样儿的时候,那更是卯足了劲儿地想要奚落,可那位爷压根儿就不睬他,绷得住那冷硬的面儿,只冷飕飕剜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捻起一颗棋子。
“听阿七说那新郎粉,并非玩笑,确实是有的。”
一听说那“新郎粉”,元蝎爷风骚的俊脸一黑,顿时就觉得身上刺挠了起来,想想那新郎粉不仅治住了他,就连范从良都为了它扛住了诏狱里的大刑,活生生自个儿去认了罪,愣是没有扯出楚七来,那得是多厉害的东西?断子绝孙啊,他还不撤为哪般?
咳咳有声儿,元蝎爷起了身。
“天禄,那我,先行一步,告辞。”
他一出书房的门儿,便与刚好进门的赵梓月撞上了。只见那小丫头背上捆了好几根柴火,脸上和脖子上还有一些浅浅未退的红点子,在烛火下显得尤为滑稽,瞧得元祐哈哈大笑了起来。
“喔唷,小魔女这是怎么了?”
“我要你管!”赵梓月与元祐向来不对盘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儿,便侧开身往里走。
元祐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一双眼睛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明白了,看这个样子,定然是我小表……”
“少鸿!”赵樽冷冷沉声打断了他,“你不是着急吗?”
“剥”一下,元祐反应了过来,冲他拱拱手,“对对对,我着急,我着急得很。后院的小美人儿还等着我呢。”
元祐笑着离开了,赵樽仍是正襟危坐,看着面前乖顺下来的赵梓月。
“找我有事?”
“十九哥……”拖长了软糯的声音,赵梓月偷偷瞄他好几眼,有些委屈,有些害怕,瘪了好几次嘴巴,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背上捆着的柴火,苦着小脸儿说,“你看我都负柴请罪来了,你就不要再板着脸了好不好?”
一句“负柴请罪”,让立在边上的郑二宝那个文盲都很是受伤,垂下眼睑,想笑又没敢吭声儿。赵樽揉搓下太阳穴,难得还能淡定着看她。
“说说,何罪之有?”
赵梓月来了晋王府已有好几日了,除了那天突然生疹子,赵樽都没有去青棠院里瞧过她,她又怎会不知道她十九哥定然还在气着她?眼睛里闪过一抹委屈的情绪,她不舒服地蹭了蹭背后的柴火,悻悻然地说。
“那日是我不对,是我先差了人在那个楚七的被子里头放蜘蛛的,我原本也就是想要吓唬吓唬她,让她收敛一点,不要再癞蛤蠊想吃鹅肉了,他哪里配得上十九哥你?”
“说重点。”
“是……”赵梓月更委屈了,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敢张扬,唯除在赵樽面前,就是一个乖宝宝,“十九哥,你如今与他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你都不知道,招了多少人闲话,宫里那些女人,没事就故意在母妃面前说你与他如何如何,气得母妃都生病了,吃了好几副太医开的汤药没有见好,十九哥,梓月也不喜欢别人那么说你,每回我听见,我都想去把她们的房子给点把火烧了,看她们张狂,还敢说你,还敢气我母妃……”
一扯,赵梓月就又没了重点。
她嘴里那些恼恨的人,全都变成了宫里的娘娘主子们。
赵樽不由蹙起了眉头,轻咳了一声儿。
“继续说请罪的事。”
赵梓月嘟了嘟嘴巴,憋屈地垂下了眸子来。
“我放蜘蛛吓唬他是我的不对,我欺负了哥哥心爱之人,也是我的不对。可他愣是想个由头逼我吃蜘蛛是他不对吧?”说到这里,见赵樽冷眼扫过来,她赶紧缩了缩脖子,“好吧,全是我不对,今天我已经负柴请罪来了,哥哥您就大人大量,不要与梓月计较,我们兄妹两个讲和了,好不好?”
淡淡地看着她,赵樽眉目松开了一些。
“知道就好。”
赵梓月吐了下舌头,“那哥哥你是原谅我了?”
赵樽一叹,“我怎会与你个小丫头计较?切记,下次不可再犯。”
一听他这话,赵梓月立马就开心了起来,两三下把后背上捆着的柴火给甩开了,拍了拍手,便兴奋地喊等在外头的小丫头青藤进来。
“我晓得哥哥连日操劳军务辛苦了,除了负柴请罪之外呢,还亲手下厕炖了汤,温了酒来给哥哥宵夜,是我亲手做的哦,你看我的手。”
赵梓月摊开手来,白嫩嫩的手指上,果然被烫了几个水泡。
“所以,哥哥你得多吃点儿。”
赵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黑眸淡然扫了她一眼。
“端过来吧。”
那青藤行了礼,并将手里的食盒打开了,端上一个白瓷儿的汤盅,又端出一壶半温的酒,还有几碟下酒的小菜。盛了一小碗汤出来,细心地用勺子给搅了一下,一一放到了赵樽的面前。
“殿下请用。”
赵樽没有看面前那些个精美的菜肴酒水,只对赵梓月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好好呆在青棠院里,不要乱跑,等疹子退了,就给我回宫去,免得母妃操心。”
“不!我不走。”
赵梓月喊得有些急,见赵樽看了过来,又略略有些紧张,搓了搓那个起泡的手指,垂着眸子走到赵樽的案几前来,亲自端着那汤碗,嘟着嘴巴凑到赵樽面前,“我得看着你吃,要不然我一走了,你又要偷偷倒掉,或是赏了哪个奴才,可不是白白费了我的苦心?”
她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
赵樽面色稍稍一凛,却是没有多说,仍然只是看着她,“梓月,你十四岁了,不小了。”莫名说了一句,他微微一顿,却是端起了那个汤碗来,一口灌了下去,目光冷寂地盯住赵梓月。
“好了,我喝了,你下去吧。”
被他那过余沉重的声音一激,赵梓月身上凉了凉,目光有些闪躲。
“哥哥,再吃些酒吧,这桂花醇是我从宫中带过来的,母妃也很喜欢喝的呢,喝完了,整个人身上都有桂花的香味儿,可好闻了。”
赵樽看着她,“好。”
没有用酒杯,他直接端起酒壶来,一仰脖子,将整壶桂花醇给倒了个精光,然后优雅地放下酒壶,盯住赵梓月。
“还有旁的话说吗?”
赵梓月面色白了一下,她这个十九哥向来就让她猜测不透,今儿晚上如何配合,更是让她原本的忐忑变成了强烈的不安。摸了摸头,她嘴皮子动了好几下,结果还是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我,我想说,在梓月的心里,哥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再没有别人比哥哥更重要了。梓月希望哥哥的心里也是如此,千万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什么人,对梓月生出一些嫌隙来。”
赵樽神色一冷,垂眸不再看她。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赵梓月狠狠一咬下唇,刚才那瞬间生出来的犹豫,都因了赵樽这句话又没有了。她最重要的哥哥,若是被一个女人夺走还好,怎么可以被一个男人给夺走了?
上前一步,她突然一把抓住了赵樽的胳膊,目光里流露出一些哀求来。
“十九哥,自从你出宫分府,我们兄妹两个好久都没有在一处说说话了,梓月很是想念十九哥,可你却总是在忙,一年到头都在忙,我过几日回了宫,指不定哪天被父皇指了婚,就嫁人了,更没有机会见到你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回青棠院。”
赵樽看着她,没有说话。
“好不好?”她又摇了下他的胳膊。
静默了片刻,他才开口,“好。”
……
……
去青棠院的路上,一片寂静。
好久没有与哥哥相处的赵梓月很是兴奋,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一路上,她说说笑笑,说宫里头那些趣事,说她小时候做过的糗事儿和坏事儿,说得眉飞色舞,完全就像一个好不容易要到了糖吃的孝子。赵樽只是静静地听着,除了衣袍在夜风下时不时拂出来的声音,都不见他应声儿。
“十九哥,你知道以前魏国公府那个胆小怕事的七秀吗?”赵梓月说得她欺负人的事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那个时候,父皇最喜欢招了他的那些臣子家眷一起出去狩猎游玩,那个七秀比我还大上一岁呢,胆子比老鼠还要小,每一次让她陪我去玩,杀了她都不肯去,我便最喜欢欺负她了,因为她太傻了,怎么被我欺负都不会去告状,后来……”
一直没有听到赵樽有回应,赵梓月说得无趣,又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