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双眼充满了红色的血丝,颤抖着再次伸出手去。
“果然还是这样呀!”身后传来老宁一声长长的,极其落寞的叹息。
赵颂身子一震,伸出去的手没能再向前移动半分。
“那一年,我被分派了秘密任务,到了南方,那时候,南方贩毒情况十分严重,警界一直认为如此严密的贩毒手段,定然有一个庞大而严密的组织在运作,所以我成了一枚隐而不发的棋子,组织上希望我能通过长期的卧底,逐渐渗透进其核心组织中。”老宁那苍凉而落寞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悠远得好像一个长长的、模糊的回忆。
“我的工作很成功,组织上之所以派我去做卧底,一是因为我们这里离南方很远,只要身份隐藏得好,毒贩们根本查不到我的根底,而且,我还有一个其它人没有的优势。”说到这里,老宁的声音越发地低沉下来,继续道“那就是我的酒量很大。”
老宁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赵颂缓缓地跪坐在地,一边伸手抚着刚才被击了一记的小腿肚子,一边有些尴尬地问道:“酒量很大?”
“是呀,我天生就很能喝酒,据说我肝脏里能分沁出一种酶,可以将酒精分解,所以酒量比别人大得多,我很快就打入了贩毒组织内部,在几个帮派之间混得如鱼得水,还得了个外号,叫‘千杯能战’。”老宁自嘲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淡漠之色。
“千杯能战。”赵颂很吃了一惊。
“这有两个意思,一是说我喝了千杯还能和人对战,一是说我喝了千杯还能站着,周围的人一般都是躺着的。”老宁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继续道,“那时候,在贩毒集团中的酒桌上,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甚至几个人轮番上阵也不行,在他们一次的哄笑声中,一次次的敬佩声中,我渐渐迷失了自己,虽然一般情况下,没有对我的任务造成影响,但是,我渐渐爱上了喝酒,渐渐地离不开酒了。”老宁咬了咬嘴唇,强行地忍住了嘴唇剧烈的颤抖。
赵颂忽然间惕然而惊,这个过程他也有,虽然经历与老宁不同,但是,那种对酒迷恋,对酒不能忘怀的感觉,是那样的相像,那样的感同身受。
“因为组织上的安排,所以我不介入普通贩毒组织的情报工作,所以初期时,我所接触到的普通毒贩及其组织,即使有什么动静,也不必我去报告,就算是报告了,组织上一般也不会采取应对措施,这当然很好地保护了我。”
老宁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有些发直,望着不远处那四座矮矮的坟茔,喃喃地道:“说不定我早一点儿暴露了,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情了。”他说着,忽然就沉默下来,整个人仿佛沉浸在过去那不堪的往事中。
赵颂头皮有些发紧,虽然现在天近黄昏,山里黑得也早,但老宁此刻的情绪,根本就不容他来打断,而且赵颂对这个平时象把铁锁一样沉闷家伙的过去十分好奇。
“果然,组织上这样做,使我赢得了贩毒组织头目的信任。于是,对我的考验开始了,几次交给我的任务,在组织上的配合与帮助下,我都顺利地完成,这为我获得了更多的信任,在贩毒组织内部的地位也逐步上升,我越来越接近贩毒组织的核心。”
老宁说着,苦笑了一下,道:“我的酒量再一次为我加分,在酒桌上,我来者不拒,特别在一次聚会上,外地来的一个帮派与大头目的手下杠了起来,于是,我站了出来,然后,就把对方那些人全喝趴下了,对方灰头土脸之后,在大头目面前百般羞惭,狼狈而去,我自然得到了大头目的完全信任,这时候,组织上给我下达了任务,让我摸清楚这个贩毒组织的架构,准备适时收网。”
赵颂听到这里,一颗心渐渐地紧了起来,他看看老宁那张有些黯淡的脸,又看看老宁那断了两指的左手,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老宁又道:“任务进展得很顺利,我凭着自己在酒桌上的能力,与贩毒组织各层面的人打交道,探消息,这些消息一点一点汇聚到了我的手里,渐渐形成了一份完整的情报。”
老宁忽然咬紧了牙,脸颊上的肌肉也有点扭曲,喉头发出野兽般压抑而沉闷的嘶吼声。
赵颂想安慰一下老宁,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因为很明显,老宁所经历的那种苦痛是他没有经历甚至不能想像的。
半晌,老宁才平静下来,声音有些疲惫地道:“那一天,我得到一个关键情报,只要把它传递出去,贩毒集团必将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便在我要传递情况的时候,我被拉上了酒桌,上一次那个一败涂地的帮派请来一位酒林的高手,我想,应该和我是有同样身体功能的人。我们在酒桌就对战开来,到得半夜,其它人都躺的躺,趴的趴,只剩下我们两个,那个人其实不是贩毒圈里的,只是一个被人请来的喝酒高手,但是那会儿,我就是一股要喝酒,要和那人比高下的念头,根本就不肯停,那会儿,我但凡有一丝警惕,先把情报送出去,就没事了。”
老宁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道:“可惜我那时候根本就将任务和情报给丢在了一边,只顾着和对方拼酒,到最后,我们两个都喝得大醉,我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却不知道与我对口的情报员暴露,被毒贩们抓了,那个情报员到死也没有把我供出来,可是毒贩们十分狡猾,他们顺藤摸瓜,又抓了我们其它三个伙伴,等我从大醉中醒来,将情报从其它渠道传出去的时候,另外三个伙伴也牺牲了。”
赵颂不敢开口,不敢问老宁后来怎么样,老宁现在的模样就说明了一切。
“后来,虽然贩毒组织被一举破获,但我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四个,一个是我的学长,一个是我同班同学,还有两个,是我的学弟学妹,到最后,我竟然连他们的尸体在哪里都没能找到,毒贩们说把他们都沉江了。我就只能把他们的衣服,把他们的穿过的鞋,用过的笔埋在这里,在这里天天守着他们,守他们一辈子,为我自己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