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性直,但毕竟是随宣庙征伐过汉王朱高煦谋反的人,怎能不明白皇室权位交替时的各种微妙关系,一听这物资的来处,就怔了一怔。
但他毕竟是个真真正正的笃行君子,很快就坦然道:“叔贤侄孝,人伦至理!更难得国难临危,东宫小小年纪亦知轻财重国,懂得激励人心。东宫既有此举,阁老当朝进献便可,何必犹豫不前?”
胡濙瞅着他,嘿然一笑:“东宫有远虑,意在求名自重。”
于谦正色道:“阁老何必思量如此长远?谦只知东宫此举解难救急,强军利国!为臣者,依直而行便是!”
胡濙道:“老朽是怕大司马到时为难呐!”
于谦一笑:“阁老多虑了!天家和睦,承替有序,方是国祚千秋万古的福祉。且今上果断英武,有明君气象。谦自然盼上生前坦荡,身后无暇。”
于谦主持朝政战事,目前资历、官位都不是朝中最高,但实际权力却相当于宰相。在国战关头,他若不同意东宫求名,这东西怎么送都没用,直接就可以用征调的名义抵冲了。他同意,胡濙才放心的上本。
外敌未却,皇家即使在以后就储君之位有争执,眼前也还是同心合力的时刻。朱祁钰接到胡濙的奏章,听说太子资助物资并不生气,而是亲自打开单据来看。等他看到物资储存的地方分布在新南厂、清风观、东江米巷等几地,就有些皱眉,抬头问胡濙:“阁老,太子这是把宫中分给东宫的私帑都用尽了吧?往后东宫岂不无钱使?”
胡濙从容的道:“太子自有国家供奉,何求私财?”
朱祁钰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国库跟私帑,那能一样吗?当年三大殿要维修,太上皇想从国库调钱,朝臣们哪个同意?他们连皇帝的钱都想着从内库里掏到国库去,供奉太子?说得好听罢了。
但这念头他心里转了转,很快就换了,道:“阁老言之有理。然而太子年幼,如此大事,须得再问一问,朕心方安。”
说着他转头吩咐太监兴安:“去请太子过来,还有太子身边总掌内务的万侍,一并叫来,朕有话问。”
胡濙年纪大了,近日为了战事操劳的时间多,这一趟任务眼见完成,心情放松,坐在凳子上就有些打瞌睡。纠仪御史本想出声弹劾,但朱祁钰看看白发苍苍的老臣,心中不忍,却摆手轻声道:“阁老为国辛劳,累得狠了。请轿长派轿过来,送阁老回家。还有文渊阁的诸位阁老以后都骑乘出入,莫要步行来去,白累坏了身体。”
老人易累也易醒,胡濙稍稍瞌睡就已经醒了,听到朱祁钰的话连忙起身请罪:“老臣失仪,有罪。”
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别说是多年辅政,有功于国的重臣。就是乡野村老,以礼仪之邦自居的一国之君也要礼让几分,朱祁钰连忙让舒良扶住胡濙,道:“阁老何出此言,都是为了我家事,方累阁老如此!快快免礼!”
君臣二人互相礼让一番,朱祁钰亲自送了胡濙出殿上轿,这才回到御案前,抽出刚才的物资清单又看了一遍,嘿然一笑:“东宫进献……哼!”
新南厂和东江米巷里有万贞的产业,他只知道,没有细查;但清风观那排仓库,他是看着从规划图纸变成实物的,这里面的物资莫说与现在的东宫没关系,就是仁寿宫也远得很。
等万贞带着小太子赶到奉天殿外时,朱祁钰已经站在丹墀上等着他们了。
小太子一丝不苟和万贞一起行完了礼,这才在朱祁钰的示意下迈着小短腿奔上来,笑嘻嘻的喊:“皇叔!”
朱祁钰拉住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背颈,皱眉道:“你不要这么跳来跳去的,天气冷了,出了汗再吹冷风,容易生病。”
小太子乖乖地听训,万贞却忍不住辩解:“陛下,小殿下这段时间一向文静,今天是听闻您有召,才赶得急了些。”
朱祁钰微微一怔,小太子却全不在意皇叔的严厉,脆声问:“皇叔,您召我干什么?”
不是君臣奏对的时候,朱祁钰也更倾向于说大白话,道:“皇叔收到濬儿送的东西,高兴,叫你过来一起吃饭。”
小太子皱皱鼻子,看了看左右,忽然拉了拉朱祁钰的团龙袍,在他蹲下来后小声在他耳边轻声道:“皇叔,我觉得那些东西,不像皇祖母给我的,是贞儿自己的。”
朱祁钰目光一凝,皱眉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小太子小声道:“皇祖母和贞儿说话,都带着我的……我就觉得这是贞儿自己的。”
朱祁钰哈哈一笑,问道:“如果真的是贞儿的,她给东西你,你要不要?”
小太子回答:“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