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话一落,全场哗然,百姓纷纷对于高骑马上,这位年轻的将军投以或羡慕或震惊的目光。
要知道骠骑将军,从一品,位同三公,地位在赵国仅仅次于护国大将军了。而这十七,年岁不过二十五六,没有显赫家室,从前甚至只是平阳公主府里的一个下奴。如何能获这般封赏,受如此荣享?
十七手持缰绳,薄唇冰冷。他驱马缓缓踏入城门,望着两侧拥挤的围观人群,他面无喜色,内心甚至感到几许空虚。
现下他已获将军头衔,得天子厚爱,皇帝甚至有意将步车骑三军日后皆交予他统帅。
他当初从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刻么?
他忍辱负重,数次经历生死,只想能离那个人再靠近一点。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他与她却早已形同陌路。
荣华富贵触手可得。十七却只觉未来一片虚无,他已是失去初衷。
十七被封将军之后,不但有了自己的封训营地。皇帝将京城以北的闲置府邸赐予他作骠骑将军府,并奖赏奴仆美婢,通共百余。
将军府离驻扎的军营距离较近,故而十七便将一切都安置下来。他将原先城郊那处古宅变卖给了当地的牧民,将墨云墨泫两人一并接来,继续掌管将军府大小事宜,剩下三十余人,皆是归还其卖身契,放其自由。
次日下午,皇帝设宴摆席,邀文武百官,及后宫美人以上嫔妃女眷一道前来,为立下汗马功劳的骠骑将军洗尘庆功。
长乐殿内请来的戏子清歌曼舞,美酒佳肴由穿着宫裙的一排婢女,如流水一般一一端上。
十七这次突破重围,立下的功绩实在太出人意料。但即便是在场的百官内心如何妒忌这位仿佛平步青云的年轻男子,或是内心鄙夷看不起其从前低贱的身份。无论如何,今非昔比,他已经坐实了骠骑将军的位置。
昔日殿前顶撞天子的护国将军现下被受冷落,众人心底皆是清楚此刻,赵国军中,皇帝独宠新册封的骠骑将军一人。
诸葛世家掌管军中重权已百年有余,此刻半路杀出个骠骑将军,诸葛门第不再一家独大,而日后是否会直接被旁人取而代之,也不过天子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摸清了现今的情势,少数心高气傲的留在远处冷眼旁观,但绝大部分,心里明白对方得了皇帝这般赏识看重,日后必定愈发的前途无量,纷纷恬着脸上前谄媚地主动攀谈巴结。
十七未曾注意到旁人对他打着一些什么主意,又或者说他根本无意关注这些。
宴会十分热闹,觥筹交错笑语欢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在场的宾客几乎都为他而来,而十七自己却显得意兴阑珊。他敷衍客套地应付着前来敬酒的文武百官,心绪却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
十七面上的心不在焉实在太过明显,被坐在他身侧那也受了封赏,心情大好的阿昱一眼瞧见。阿昱眸光一转,有些反应过来。他侧过头去,贴在十七耳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将军你瞧奇不奇怪,今日这庆功宴,那阳安侯世子也在场,怎的就不把平阳公主一同带来呢?”
十七愣了下,下意识顺着阿昱的目光看去。
方才没有注意,现下定睛一望,却是瞧见阳安侯世子一人坐在席位中央,正同一侧的武将举杯谈笑。他右手边的席位是空的,果真寻不见她的身影。
她为何没有来呢?
被邀的百官几乎都携了家中女眷一同出现。世子为什么没带着她一起来?她是又在忙着照顾郡主么?
阿昱瞥了眼十七面上神色,心中了然。他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又道:
“我方才听人说啊,那公主同世子关系似乎并不大好。阳安侯去世后,世子便又搬回了临安府邸,许久才来长安一次,与公主相聚的次数寥寥无几,我猜啊,估计是那世子时间久了,便开始腻烦生厌了……”
十七皱眉,目光移回阿昱身上,“世子同公主早已订婚,成亲是早晚的事。何况这世子瞧上去也是个稳重有礼的人,怎会如你形容那般。”
阿昱不以为然,撇撇嘴又道:“这人是好是坏,你单凭表面又哪里看得出来?那世子也是个凡人,道不准这两年碰上了更喜爱的,而这公主性子又出了名的寡淡,自然不如那些体贴的狐媚货色讨喜……”
“休得胡说。”十七沉了脸色,冷声打断阿昱的话。“你无凭无据,怎可妄论旁人是非。”
十七听见阿昱对赵清颜这般品头论足,已是有些不快。而后又想到三年前他临行前几日,在护城河畔,看见的那一幕,心下更是认定阿昱这番臆测不过是空穴来风。
她那般的好,他看得见,旁人又怎么会看不清楚?
那世子也是个明眼人,怎会舍得不好好珍惜她呢……
而那阿昱方才故意说这么一番话,则是心知肚明将军的那点心思。
旁人不清楚,阿昱却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还惦念着那个公主,若非如此,将军又怎会到了现在公主当年随手送的那馨香小盒,还一直默默留着身边,时不时拿出来失了魂似地瞧看不停?
阿昱将这个他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透漏给十七。便是有意让他知道那公主这两年许是过得也不太好,想着将军听到后心里能舒坦一些。
孰料,将军听后,他的目的非但没有达成,反倒是受了记冷眼训斥。阿昱原本出于好心,现下吃了一头的灰,自然有些不爽快,只是他也同情自个儿这痴情的将军,便又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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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与此同时,御花园内,却传来阵阵女娃稚着嗓音,断断续续的哽咽啜泣声。
“我的好惜儿,乖惜儿,小祖宗……你可是别再哭了。”
花园一侧,假山背后。
一个十二、三岁,浓眉大眼的华服少年面色苦恼,蹲在地上,正温声细语地哄着一身材娇小的女娃。
正是春季,小女娃身上穿着一件浅黄素锦小衫。方才哭了许久,女娃玉雕般的小脸染了桃晕,小鼻子因为抽泣,皱巴巴地拧作一团。
听了男孩的哄劝,她似乎也在努力停止哭泣。红嫩的小嘴不停地蠕动,眼睛水汪,肿得像两颗小桃。她使劲咬着嘴唇,可那泪珠不听话,还是簌簌地不停往下淌。
那身着华衣的俊俏少年便是长大了的小王爷旭儿,而那啜泣不止的小女娃不是平阳公主府里的灵惜郡主还能是谁?
原来这日,平阳公主被萧贵人邀去宫中议话。赵清颜见这萧贵人面带愁色,说话吞吐,想必找她来自然与皇帝的事情有关。
大人议事,给孩子听见总归是不好。赵清颜便让小王爷带着惜儿先去御花园里等着。
惜儿难得出来一趟,刚一开始,旭儿牵着惜儿的小手在花园里散步赏花,时不时有漂亮的蝴蝶飞过,惜儿开心得咯咯直笑。一切都还好好的。
谁料,半个时辰过去,公主还未回来。小郡主便不高兴了,小嘴儿一扁,眼眶湿嗒嗒,毫无征兆地就红了。